清晨,葛锋起来后,披上大衣,走出帐篷。
夜里下了一夜的雪,雪过天晴,今天的天气非常好。早霞布满了东方的天空,映衬在霞光之下,隐约勾勒出披着白雪的重山迭岭,整个山野银光闪闪,一片洁白,连那莽苍苍的森林梢头也披戴着雪花。无风无浪,不时传来刚出巢的鸟儿鸣叫声,山野里分外显得寂静幽清。
葛锋望着银光闪闪的峰峦,倾听着树林里越来越多的喧噪声,心情很爽快。他喜欢那雄伟的山峰,喜欢那无边无沿的大森林,也喜欢那白茫茫的雪海。他想:祖国幅员这么大,在那些起伏的峰峦和辽阔的原野中,埋藏着多少丰富的矿产资源,可是在旧社会没有人勘探。在蒋匪统治的时代,全国总算有那么百八十名地质勘探人员,然而在那个时代,就是有几个人也发挥不了作用,祖国到处都是找矿的空白点,沉睡千万年的宝藏正等着人去勘探和开发,他为自己能来勘探部门工作而高兴。
红光向天空扩展着,形态优美的峰峦更清晰地显现出来。孙大立吹着哨子唤队员们起床,陈子义老头走出帐篷,手打凉棚望望四周,在门前的雪地上,笨拙地打太极拳。佟飞燕手里提个小桶,蹲在小溪边敲冰取水,几个小伙子脖子上搭着毛巾,干脆就用刚敲开冰洞的水洗起脸来。整个宿营地活跃起来,新的一天开始了。
葛锋怀着亲切的心情,望着整个宿营地的勘探员们,慢慢沿着林边走着。他觉得在这样的早晨里,头脑清醒而冷静,正是想问题的好时候,准备思索一下勘探计划问题。虽然自己曾多方进行调查研究,怕有不妥当的地方:是呀,普查队出来的时间不算短了,云罗山落了空,下一步勘探缺乏线索,天气环境和人员力量都存在着困难,如何能加快速度找到矿呢?他反复地想了一阵,觉得队里的原计划有些地方可取,可是这个计划里边似乎是藏了个心眼的。他清楚地理解自己的任务,普查队离地质分局很远,不可能给予具体领导,许多问题都要队上根据实际情况决定,在这“山高皇帝远”,独立处理问题的情况下,要保证在一切工作中贯彻党的政策,按照党的要求,很好地完成任务。他觉得在当前最迫切的问题就是把勘探计划定下来,克服队里存在的灰溜溜情绪,使队员们振作起来,英勇地同大自然展开斗争,努力找到矿。
突然“嗵”地响了一枪,打断了葛锋的思路,他向枪响的地方望去,看见鲁云超在林里打鸟。他跑了过去,问:
“老鲁,你打什么?”
“打乌鸡。”鲁云超提着枪,聚精会神地继续捜索。
葛锋和鲁云超搜索了一阵,发现了几只乌鸡落在白桦树上。鲁云超弯腰走到附近,隐在树后蹲下来,瞄了一阵开枪了。枪声响处,乌鸡都惊叫着飞走,一块白桦树皮飘落下来。他站起来摇摇头,又装上弹药。
两个人继续搜索了一阵,乌鸡再也不见了。鲁云超有些懈气,夹起枪准备往回走。刚走几步,忽听空中有“<口克>噜,<口克>噜”的叫声,两人抬头一看,见一群雪白的天鹅飞过来。葛锋由鲁云超手里要过枪,举枪对空打了一枪,立刻有一只天鹅应声翻滚着跌落下来。
鲁云超惊喜地叫了一声,忙奔过去拣起那只沉甸甸的肥天鹅,向走来的葛锋说:
“你的枪法太好啦!”
葛锋笑着说:“这是十多年锻炼的结果。”他走过去,看了看雪白的天鹅,重新把枪弹推上膛。
这时候,孙大立跑来,老远就嚷:“这天真是打猎的好时候,若是有条猎狗就美了!”他走到近前看看死天鹅,说:“枪法不赖,不过这天不是打鸟的时候,这是打山羊和狍子的机会。等哪天放假,我领你们去打一趟猎,保险全队的人能会上餐!”一提起打猎,他的劲头分外足。
葛锋说:“我们哪天有空一定要去打一趟!”
“好,这算说定了。”孙大立兴奋地笑了。他身材魁伟,高高的个子,生着队里无人可比的宽肩膀阔胸膛,古铜色的脸膛,留着山羊胡子,两眼闪闪发光。他头戴一顶粗糙的皮帽子,穿着短大衣,腰间系着一条青布带,在带子上掖着火药包、烟包和一把装在鞘里的短刀。虽然他在解放前五年就干了地质勘探这一行,至今谁要看到他,仍然会认为他是个深山里的猎人。
三个人在林中又打了几只松鸡,太阳已在东山顶升起,于是,带着野味往回走。
路上,葛锋跟鲁云超谈起昨天晚上在厨房遇到的情况,问他道:
“老鲁,你觉得石海这个人怎么样?”
鲁云超不加思索地说:“石海跟我在一起好几年了,我了解他。这个人虽然思想不够进步,倒很可靠。他有一套办事能力,积极肯干,别人办不妥的事,他能办妥,别人搞不到的东西,他能搞到,普查队很需要有这么个人搞行政福利,不然有时候你饭也吃不上。”
葛锋听鲁云超这样赞美石海,感到有些好笑,暗想:若是没有这样的好管理员,勘探员们就要饿肚子,可是这位管理员并不高明,勘探员们的生活够苦的啦!他瞅瞅孙大立,老孙的嘴角上现出一丝冷笑。他提醒鲁云超说:
“我们在野外工作,流动分散,管理员单独活动,制度又不健全,也不好检查,可要警惕啊!”
鲁云超觉得葛锋太啰嗦,来到队上后就唠叨,这也表示有不同看法,那也有不同意见,到处发现新大陆,好象谁也不如他了解情况似的。他说:
“我们要警惕,也要相信人。石海来到山里后,工作特别积极,起早贪黑的干。老葛,咱们还是谈谈勘探计划的事吧!我左思右想,根据当前的实际情况,只有按那个计划进行。”
葛锋跟孙大立交换了一下眼光,说:“你制定的勘探计划,在某些方面我赞成。昨天我跟陈工程师和佟飞燕交谈过,觉得有些地方应该调整,要加强一些提高质量的措施,各组也要作些调整,尽量发挥技术人员的作用。另外,我还是主张抽出几名队员下乡去联系群众,虽然会影响些地质填图进度,但是这样会使专业人员跟群众结合,肯定会对找矿有利。老鲁,你怎么光算地质填图进度的账呢?”
“我已经说过,我们早已贴下广告。”鲁云超觉得葛锋太能磨,心里有些不耐烦地说,“老葛呀,我们得根据我们的力量来安排计划。我们的力量很单薄,勘探人员只有三十来个人,学门出身的技术员就是那么六七个。陈工程师是个秃了顶的老头子,虽然技术高明,精力有限。罗伟刚从地质学院毕业不久,佟飞燕虽然很能干,可是无论如何她是个女孩子,剩下的那几个都是中等专业学校的毕业生。这么一点力量一定要集中使用。”
葛锋暗想:怪不得老鲁总是焦虑,原来他是这样来估计力量的,不要说对这些技术人员不能那么贬低,那些地质工里不少人也是很有本领的。就拿孙大立来说,这个老地质工的山林经验很丰富,那套山林本领令人赞叹。老孙走进任何深山老岳和大森林里也不会转向,黑夜里抬头看看星斗,就会象白天一样可以随便到任何地方,就是在漆黑的雨夜里,他听听风声,察看一下树干也不会迷失方向。经过十几年的锻炼,对地质勘探也有一定的本领。他说:
“正因为力量弱,才需要联系当地群众呢!”
鲁云超皱起眉头沉思了一下,好象下了很大决心,说:“好吧,要下乡去也行,但不要牵涉过多的力量,抽出练习生贺林去吧。假若你愿意的话,你亲自下乡去试试看!”他转过脸来瞅着葛锋,对葛锋坚持意见很反感。
葛锋看鲁云超在将自己的军,注视着鲁云超没有说话。
鲁云超把眼光由葛锋的脸上移开,说:“我们要从实际情况出发,现在对找矿没有把握,不能再象勘察云罗山时那样搞,搞的连表报都报不出。现在,要努力摘掉完不成勘察计划的落后帽子!”
孙大立忍不住地插言说:“鲁队长,我是个杠房里的铜号直筒子,有话憋不住。不能怕找矿落空,给自己留个后路,不能为追求进度而忽视质量,这样做似乎不符合党对我们提出的要求!”
鲁云超被刺痛了,站下来,睁大两眼盯着孙大立,眉毛索索抖动。
孙大立不肯示弱,脾气很倔地说:“领导上有不顾质量的思想,会影响队员们,大家都不顾质量,还能搞出什么象样的东西。再说抽出几个人下乡,对找矿有利,就是影响点进度又能怎么样,地质勘探的目的就是为了找矿,找不到矿,普查地质填图的进度再快也不顶用!”
鲁云超盯了一阵孙大立,把眼光由孙大立的身上移到葛锋的身上,暗暗在心里说:“好啊,真会做工作,让这杆大炮向我开火了!”
这时候,迎面走来一个小伙子。长得很敦实,黑黑的脸,重眉毛下有一双圆亮的眼睛,浑身短打扮,连件大衣都没穿,他的长象和穿戴都是那么精干俐落。
小伙子走到鲁云超面前说:“鲁队长,我要请二十五天假!”
鲁云超皱着眉头,问:“你为什么要请假?”
“为……”小伙子眨巴一下眼睛,把要说的话吞回去,说:“我要回趟家。”
鲁云超正在火头上,听小伙子的话,恨不得给他一巴掌。他往小伙子跟前走了两步,逼视着他说:“你回去向你们组长谈谈,让他召集个小组会讨论讨论,你这是什么思想?这是什么工作态度?工作正忙,你要请假回家!快回去吧,捣乱鬼!”他严峻地向小伙子挥一下手。
小伙子瞪着眼睛,不服气地瞧着鲁云超,那样子象要跟鲁云超顶撞,他看葛锋要跟他说话,把头一摆,把手一挥,转身跑开了。
鲁云超看那个小伙子跑远了,转脸向葛锋说:“好吧,我们不必再争论了,明天我进城用长途电话请示分局,让分局决定吧!”他瞅了孙大立一眼,又转向葛锋说,“争论问题不该扣大帽子,不要以为自己的意见就是正确,就是真理,这一阶段的工作是没有干好,但不能因此得出结论说我一切都是错的。”他说完转身走了。
葛锋望着走得很快的鲁云超,心里很难过,看来老鲁对自己抱着成见,对分局领导的意见都转移到自己的身上,照这样下去,很难把问题谈通。他转脸瞅瞅孙大立,老孙的脸色很不好看,为了搞好团结,他劝慰地说:
“老孙,不要发火,火气大了会把事情办坏的。”
孙大立叹了一口气,说:“我这个讨厌的脾气,下一千次决心想改也没有改掉,遇见什么事就沉不住气。不过鲁队长的作风我实在看不惯,你没来的时候,全队有六名党员,也没有成立支委会,他是队长又兼书记。那时候他完全是家长式的领导,主观专断,除了有时候征求一下陈工程师的意见外,谁的意见也不想听。”
葛锋对这一点已经了解些,没来之前就跟分局党委组织部商量成立党支部委员会,提名由鲁云超、孙大立和自己组成。他说:
“鲁队长的情绪是有些不对头,如果我们找不到使他容易接受的语言,谈不到一块去,这就是我们的失败,着急发火是不行的。讨论问题要多听听人家的意见,哪怕是错误意见也是好的,这样可以启发你去想问题,会使你看问题更全面些。不然我们就会同样犯自以为是、主观主义的错误。”
孙大立打量着葛锋,觉得这个年轻的书记很老练,暗想:分局派他来是派对了。
葛锋又叮咛地说:“老孙,你是党员。今天选举支委会准备提名你为支委,今后要注意维护鲁队长的威信。队长在群众中的威信高,有利于开展工作。”
孙大立同意地点点头说:“好,我一定很好的注意。”
葛锋想起方才那个请假的小伙子,问:“方才请假的那个小伙子叫什么名字?”
孙大立说:“他就是贺林,小伙子倒很聪明,当了三年多的练习生,很能爬山,人称他爬山虎,就是调皮些。”
葛锋感到怪有意思,鲁队长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抽出个贺林,不用说贺林在鲁队长的眼里印象不会好。通过这一早晨的交谈,觉得老鲁不仅自以为是,而且固执,但不管怎么样,自己还是要冷静沉着,尽量团结他把工作搞好。
两个人沉默地走了几步,葛锋站下来问孙大立:
“你看石海这个人怎么样?”
孙大立说:“他是个滑头滑脑的家伙!”接着告诉葛锋,石海是鲁云超的老部下,鲁云超当地质科长时,石海是地质科的职员,鲁云超到普查队,把石海带到普查队。
葛锋轻轻点一下头,表示理解。他思索了一阵,说:“石海这个人需要注意。我跟鲁队长说说,支委分工让你抓工会工作和抓生活,一方面要把生活搞好些,另方面注意石海的活动,要提高警惕。”
孙大立郑重地点点头。
葛锋同孙大立来到厨房前,抬头手打凉棚眯眼望望远方。太阳光在雪峰上闪耀,风吹树木上的雪花飞飘,到处闪着耀眼的光芒,群峰更显得壮丽多姿,那片绿生生的松林,生气勃勃地给冷森森的山野添上了无限生机,迎面送来寒气,使他感到很清爽。
白冬梅由厨房走出来,看见了葛锋,走上前说:“葛书记,你还不去吃饭,饭菜要凉啦!”
“我这就去。”葛锋说,“小白,不久,大家都要出发入山了,你要给队员们准备一些防病的药品。”
白冬梅容光焕发地仰脸望着葛锋,说:“佟飞燕已经向我说了,我打算跟大家一道上山去,你看好吗?”
“好啊!”葛锋鼓励地说,“你要跟大家一道锻炼锻炼很好,不过,你要照顾到全面,不要离集中的宿营地太远。就是上山也要时刻注意你自己的业务,到山上体验体验,研究研究,怎样防止不发生病,多向队员们宣传防病知识。这儿离医院很远,全队人员的健康都担在你的身上,你的任务很光荣,可又很艰巨哪!”
白冬梅郑重地说:“我一定努力去做。”她的白净的脸上充满自信,两眼放光。她呆了一下说:“葛书记,你为什么不到我们的帐篷里去?”
葛锋说:“我有空的时候一定去。”
“你要去哟。”白冬梅笑嘻嘻地告诉他说:“佟飞燕跟你见面她可高兴极啦,昨天晚上给她爸爸写信了,我虽然没看见她写的什么,我敢断定,她一定会向她爸爸提到你。”
葛锋看白冬梅调皮的眼光,微笑着说:“饭菜都凉了,我得赶紧去吃饭去。”他机灵地躲开白冬梅的试探,迈步走进厨房。
白冬梅瞅着葛锋的背影笑了。她围好白毛绳围巾,向对面的帐篷走去,想去找罗伟,可是走几步又止住脚步,不想去见他了。昨天晚上那个不愉快地见面她没有想到,也不可能想到,她怀着火焰般地热情扑向罗伟,怎么会想到这个呢。她站了一会儿,转身往自己住的帐篷走去,方才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