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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扎曼巴从央吉温暖的藏式土房子里出来时，太阳已高高升起。他是被咚咚的敲门声震醒的，敲门的是亚书。央吉没有起来开门，央吉知道，这样的敲门声一定是来找洛扎的。
打开房门，揉着惺忪的睡眼，洛扎曼巴对着亚书说：“都准备好了？”
眉毛上结着一层霜的亚书说：“都准备好了，箭是之前就做了准备，昨晚又新做了一些，牦牛板骨也准备好了。”
洛扎回头看看床上的央吉，然后又转过来对着亚书说：“不要着急嘛，太阳快到杂那日根神山顶上的时辰最好。”
亚书知道，洛扎这一回头，央吉又使了眼色。亚书就故意放声喊：“洛扎曼巴你快些啊，我们平时经常帮着央吉放牛呢。”
洛扎关了房门，重新回到央吉的床上。央吉故意嘟囔着嘴，洛扎知道女人的心思，他凑近央吉的耳朵说：“人家不是还帮着你放牛嘛，我得按照神给予的时间，去给亚书的儿子射箭了，山神可是看着呢。”
洛扎出了央吉家的大门，骑在马背上往扎曲河的方向赶。大约一个时辰的工夫，就到了亚书所在的牧民集聚点。这个集聚点距离牧村村委相对远一些，倒是距离次仁央宗家比较近。
亚书家就住在一个十字路口。在他家的土房子前，一片空地上，早已支好了一个土台子，土台子上面斜立着一块风干了的牛板骨。
阳光穿过牛板骨时，从背面看上去，有一层暗红的晕色。一群年轻人早已手挽弓箭跃跃欲试，只等洛扎曼巴开了仪式，便展开手脚。这是年轻人都喜欢的活动。
在沙日塘草场上，射箭驱魔时击穿了骨板，就意味着帮助主人家的孩子祛除了病魔，就等于击碎了魔鬼的心脏，那射手就是草场上的英雄。不仅会被主人赠予一头牦牛作为感谢，而且还会赢得村子里最漂亮女孩的欢心。她们正站在土台子的外围，看着这群比拼力气的康巴少年。
射箭的仪式并不复杂，可以户主来做，也可以请喇嘛或者曼巴来做。亚书觉得自己没有镇除魔鬼的能力，他知道洛扎曼巴每隔不久就要来央日俄玛一趟。前几天他帮央吉放牛时，就得到了消息：央吉家的肉干快要吃光了。亚书知道，央吉家的肉干吃光了的时候，洛扎曼巴就该出现了。
洛扎为供奉牦牛骨板的土台子洒了一圈青稞酒，然后点燃了一个火盆，在烟雾缭绕中，洛扎投入祭祀品，重复着恳求神灵启示：山神啊，我们对你一无所知，所以魔鬼缠上了我们，但我们会接受神的启示，遵从您的话语。献给您的海螺，会在吉祥的颂词中嘹亮，向魔鬼出没的方向显现您的模样。不要再让草原上的雄鹰折断翅膀，箭雨会射穿魔鬼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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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祷完毕，洛扎说：“神灵已经听到了召唤。”然后自己首先拿起弯弓，鼓起力气一箭射去。第一支箭头击打在骨板的边缘，但连个痕迹也没有留下。
尕松哈哈大笑着说：“洛扎曼巴，不顺心的箭，今天不是你的幸运日，可能是被央吉掏光了力气呦。”
洛扎曼巴也不搭话，但心里甜蜜着。他摇摇手，说：“年轻人，看你们的了，草场上的卓玛们可是远远看着你们呢。”
洛扎曼巴话音刚落，一群十五六岁的年轻人就摩拳擦掌地轮流上来。他们一轮轮比试着，都希望自己能是那个击穿牦牛骨板的人。
洛扎曼巴嘴角咬着一根草棒，得意地靠在墙垛子上，看着这些年轻人拼试力量。突然，人群一阵欢呼，达开家的小儿子桑珠一箭射穿了牦牛骨板。
亚书把早早准备好的小牦牛牵到桑珠跟前，感激地说：“谢谢你，祛除了我儿子身上的魔鬼，山神也会知道，草场上的央日俄玛又多了一只可以飞到天上的雄鹰。”
几个射手把桑珠抬起来往女孩们那里走，桑珠喜欢村里的小学老师索朗央金，但是之前索朗央金对桑珠并不特别在意。桑珠觉得今天会得到索朗央金的特别对待，他从他们手里挣脱后，把小牦牛的绳子向索朗央金手里递过去。
“魔鬼虽然死了，但这样秋加仍然不会得救，格云村来了解放军的曼巴，很快就要到我们央日俄玛了。”索朗央金不接桑珠手里的牦牛绳子，她只顾对着亚书大喊。
洛扎瞪大了眼珠子横在索朗央金跟前：“神是站在我们草场一边的，你的心怎么已经向着外人？”
索朗央金说：“噶丹的病已经很重了，这样射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洛扎有些恼怒起来：“在你爷爷出生前，沙日塘草场就已经靠射箭驱魔了，这是山神的指示。”
索朗央金仍坚持说：“魔鬼正在路上，魔鬼比我们走得更快，大山以外的医生，他们有科学的办法驱赶魔鬼，我们只相信射箭，这样赶不走秋加身上的魔鬼。”
洛扎已经怒不可遏，嘴不饶人地对着索朗央金说出一串难听的话来，但更受伤害的显然是他自己。
“捧着的人多了，藏狗也会觉得自己胜过狮子！”索朗央金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洛扎气得脸色苍白，浑身有些发抖。桑珠傻傻地牵着小牛站在那里，他想不通索朗央金为什么要反对洛扎曼巴，他有点不知所措。
“一粒药片也无法改变一切，草场和神山能看到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吃下了，就是背叛神灵。”洛扎曼巴冲着索朗央金的背影大声地喊道。直到索朗央金的身影消失在很远的草坡上，洛扎曼巴的声音才渐渐消失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