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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更求达吉和才加特地张罗着,在格云牧区举行了欢迎晚宴。从牧户家请过来的两位藏族妇女简单做了几个菜,煮了一些牛、羊肉,还有就是酥油奶酪和人参果。在莫云,这是最高的礼遇。
马黎明拿起一块风干肉,啃了两口没能咬动。才加递给他一把藏刀,马黎明拿着像削铅笔一样削了几下。才加和更求达吉看着哈哈大笑。
才加笑着提醒说:“割肉的刀口要冲着自己才对。”
位文昭提起牛粪炉子上的茶壶,往自己杯里倒了一些滚烫的熬茶。熬茶是用茶叶梗子和盐巴放在一起煮的,助于消化肉类。但桌子上的那些肉,位文昭实在没有胃口,只有人参果她还可以吃一些。
只有东方玉音有条不紊,就像一个在这里生活了很久的牧民一样,她一刀刀割着干肉,又吃了两碗酸奶酪,这让才加和更求达吉都觉得惊奇,忍不住对她竖起了大拇指。
格云牧区牧委会的办公室、接待室、厨房、宿舍都在一间大房屋里,整个条件比东方玉音想象的还要差——没电视、没通信信号、没网络、手机根本成了摆设,在这里基本上是与世隔绝。
突然从繁杂的北京大都市来到这雪域高原的小山村,东方玉音倒是觉得难得的清静。
牧委会旁边有一间木式房顶的旧仓库,里面放了几张单人床,堆了一些破旧家具,这是留给东方玉音和队员们今晚在格云牧区的栖身之地。
晚饭早早结束,东方玉音和两名助手开始收拾自己的住处,打水倒84消毒液,洗、擦、拖、铺,更求达吉和松周也帮忙搬东西,清理物资。出来时,她们准备的物资还算充足:一次性床单,电褥子,自带的床单,睡袋,自带的床罩,枕头,煮面的锅,烧水的壶……东方玉音觉得在家准备东西时所有多余的东西全用上了。
条件着实艰苦,洗漱没有热水,更别说洗澡,洗脸都冷得够呛,只能勉强擦擦。这里用的都是地下井水,碰到都是彻骨的冰凉,洗个手都不敢彻底。
“如果你们想洗澡,就只能等明天师傅的车咯。”打扫完卫生的格桑拉姆,用不屑的语气告诉东方玉音,“你们内地人来了肯定不习惯,我们这边不会每天都洗澡的。”
被安排接待东方玉音和小分队的格桑拉姆,是一名刚从省城牧校毕业的学生,今年才十八岁。格桑拉姆被乡政府临时安排进了东方玉音的医疗小组,担任小分队在沙日塘草原巡诊时的翻译与向导。
尽管牧校只是一所中专学校,但在沙日塘草场上,格桑拉姆是这里的第一个“大学生”,现在乡里的办公室工作。
格桑拉姆算是莫云乡很有出息的孩子,人也很可爱;但是自见到东方玉音和医疗队员们非但没有当地牧民的那种热情,反而变得有点冷漠。尤其是触及洗漱习惯问题,看得出来,格桑拉姆成见很大。
打扫完卫生的格桑拉姆坐在一旁的角落里,尽管没有接收信号,她还是两手不离手机。那是一款较为陈旧的智能机,但格桑拉姆玩得很起劲,她在玩着一款单机游戏。她专心致志地盯着屏幕,手指忙而不乱地触动着屏幕,嘴角时不时露出一丝微笑。
摸不透情况,感到“敌意”的东方玉音也不能多说什么,但为了以后的工作方便,东方玉音便坐到格桑拉姆跟前,试着和她拉起了家常。
看到东方玉音主动过来聊天,格桑拉姆也放下了手机。她们聊了一会格桑拉姆读书的学校,又聊了牧民们的生活习惯,渐渐地,东方玉音也知道了她为什么对医疗小组们带有“成见”,就是因为洗澡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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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桑拉姆说:“很多人认为我们藏区人不喜欢洗澡,我在网上就看到这样的说法,说我们藏人一辈子不怎么洗澡,我很气愤,难道你们也这样认为的吗?”
看到格桑拉姆的情绪激动,东方玉音知道这是个心思缜密的女孩,东方玉音说:“谁告诉你我们是这样认为的呢?你自己想多了吧?”
听东方玉音这样一说,格桑拉姆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她换了个口气说道:“在高原洗浴会消耗大量体力,对刚到藏区高海拔地区的内地人来说,洗澡是一件危险的事。”
这个说法有一定科学依据。去年调研时,很多藏区朋友就告诉过东方玉音,到了藏区气候寒冷,千万不能频繁洗澡,一旦感冒引起肺水肿脑水肿,那就非常麻烦。
格桑拉姆继续说:“我们藏族有一年一次的沐浴节——洛扎日吉,就在扎曲河畔进行。但这并不证明现在藏区的人一年才洗一次澡,更不会一生才洗一次澡。”
二〇一六年底来牧区调研包虫病时,州医院的藏族医生曾经带着东方玉音去过一处户外温泉。当时下着大雪,但附近的牧民们仍有很多都在路边的野温泉里扎堆泡澡。在牧区,这样的野温泉很多,牧民们一边泡着澡,一边惬意地喝着刚热好的奶酒,这样的生活状态令东方玉音很是羡慕。
即便没有那些朋友的告诫,从医学的角度来说,东方玉音能够明白这个道理。在高海拔地区,过于频繁的洗浴,会导致体表油脂流失与角质缺损,产生瘙痒,在紫外线强烈的高海拔区域,这是一种明确警告。所以那些需要常年在户外劳作的藏族人,会刻意保持皮肤上的油脂,这是高寒地区的一种生存方法。
因为气候原因,北方人比江南人洗澡更少——到今天仍然是这样。但毫无疑问,湿度更大、温度更高的南方,一个人两天不洗澡,如果还从事体力劳动,就是灾难性的——那些身体产生的污垢可能会造成很多疾病,包括传染病。
但是,在海拔高一些的地区,比如玉树,哪怕是干体力活的人也无妨,因为这里非常干燥。一方面,汗液等对人体造成的生理不适感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另一方面,干燥少菌(风干牦牛肉的机理),引发各种疾患的可能性很小。也就是说,相对于湿热的江南,在这里没有频繁洗澡的必要性。
站在格桑拉姆的角度,东方玉音阐述了这些分析和看法。东方玉音的知识面如此宽广,让格桑拉姆不禁佩服起来。于是彼此的话题轻松了一些。位文昭还开起了玩笑,说自己已经没有了洗澡的欲望,准备裹一层污垢来“增强免疫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