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

伫立长堤，淡荡晚风起[1]。骤雨歇，极目萧疏，塞柳万株，掩映箭波千里[2]。走舟车向此[3]，人人奔名竞利。念荡子[4]、终日驱驱[5]，争觉乡关转迢递[6]。　何意。绣阁轻抛，锦字难逢[7]，等闲度岁[8]。奈泛泛旅迹，厌厌病绪[9]，迩来谙尽[10]，宦游滋味。此情怀、纵写香笺，凭谁与寄。算孟光[11]、争得知我，继日添憔悴[12]。

【解读】

此词突出体现了柳永对宦游生活的厌倦。词人伫立长堤，在和缓的晚风中极目远眺，只见骤雨过后，河堤上柳树成行，掩映着千里水波滔滔奔流。面对满目萧疏之景，凄凉情绪很自然地涌上心头。他看到眼前过往的车马船只熙熙攘攘，人人都为“名利”二字四处奔忙时，不禁对人类社会这样的价值追求产生了深刻的怀疑。可自己恰恰也是这些“名利客”中的一员，为了功名利禄，“终日驱驱”奔波在外，远离家乡，更远离了家中美好的情感生活。故而词人以“何意”二字领起下片，令读者体会到他厌弃正统社会价值观，却又身不由己地深深悲凉。在他看来，没有长相厮守的欢乐，没有爱人的音信，只有“泛泛旅迹，厌厌病绪”的人生，毫无快乐与荣耀可言。因此，词人心情低落，对“宦游滋味”产生深深厌倦。然而，在柳永的时代里，谁不视“学而优则仕”为读书人的正途呢？说不定闺中的妻子正盼着他功成名就、光宗耀祖呢。虽然词人厌薄功名，愿意终老温柔乡里，可他就算有孟光那样著名的贤妻，也未必能理解他这样离经叛道的想法吧？故他的“憔悴”是因无法言说的寂寞、无人了解的孤独而生。词人对名利的批驳，及知音难觅的感叹，给这首于羁旅行役中相思怀人的词作增添了几许理性的光芒，引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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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淡荡：和舒貌。唐陈子昂《与东方左史虬修竹篇》：“春风正淡荡，白露已清冷。”

[2] 箭波：一说波浪湍急如箭；一说柳叶如箭，影映于地，好似波浪。

[3] 舟车：言水陆并进。

[4] 荡子：奔波在外的游子。

[5] 驱驱：不停地奔走。

[6] 争觉乡关转迢递：怎觉家乡已经变得遥远。争，怎。迢递，遥远的样子。

[7] 锦字：情人或妻子的书信。详见《曲玉管》（陇首云飞）注释6。

[8] 等闲：寻常，随意。

[9] 厌厌病绪：病后精神不振。绪，残余。《庄子·山木》：“食不敢先尝，必取其绪。”

[10] 谙（ān）：熟悉。

[11] 算孟光：就算孟光这样的贤妻。孟光，梁鸿的妻子，侍鸿举案齐眉，被世人当作贤妻的典范。《后汉书·梁鸿传》：“（梁鸿）每归，妻（孟光）为具食，不敢于鸿前仰视，举案齐眉。”

[12] 继日：连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