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课课间休息是10A班最活跃的时候,下课铃一响,原本在课堂上正襟危坐,或蹙眉或深思或假装蹙眉深思的所有学生都骤成出笼小兽。
就在这锣鼓喧天、笙歌鼎沸之际,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从走廊拐角渐近。那脚步和寻常人不同,左脚比右脚轻,因为那人右腋下夹着讲义、课本和一把三角尺。步子不大,因为她裹着黑色及膝包裙。说时迟,那时快,立刻有学生英勇冲到教室大喊:“老唐来了!老唐来了!”一霎那,10A班的狂欢断裂在每个人不寒而栗的脸上,他们迅速摒除喧嚣杂音,立马安静归坐。
老唐迈着缓慢笃定的步子走进教室。她穿白衬衫,黑套裙,绑马尾。她推了下架在脸上的黑框眼镜,巡视了一眼教室,下面鸦雀无声。
“昨天的考卷拿出来!”老唐说话向来是简洁明了的。她卷起袖口,转身写板书。
她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像一道数学公式,永不出错。老唐的脸上始终是平静无澜的,好似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值得她牵动一下面部肌肉的,但在这种克制着的平静里,却让对方感受到无声的凶险,让你不敢在这双眼睛下太过活泼,好像它们带着对欢乐蓬勃的阴郁怒火。
老唐并不老,看着三十出头,或许还没有三十,但对于这些涉世未深的学生已经足够年迈,她的“老”在于她的古板严肃,在于她保守的穿衣风格和不苟言笑的老派作风。老唐的手上没有婚戒,但有过流言说她结过婚,先生还是高官公子,也有说她自学生时代就暗恋一位同校男生,失恋后发誓终身不婚。同学们怕她,却喜欢议论她,他们希望从那些虚实交错的边角料里挖出一块真丝,希望用那些离奇的故事来佐证或满足他们对老唐的好奇。
课上到一半的时候被打断了,教导主任韩素梅在门口张望了眼,敲门进来。韩素梅手里举着一只手机,神色凝重,让老唐出去一下。
教室里炸开了锅,老唐不为所动:“我把这道题讲完。”彼时她在黑板上画了半个圆,还有一半等在她停滞的手腕上。
“小唐,还是先出来接一下电话,很重要!”韩素梅的表情已经是不容她讨价还价的严峻。她们俩对视了一下,唐晓途才放下白板笔,一步步冷静走出去,手里还抓着圆规。牵丝攀藤着身后几十双殷切好奇的眼睛。
唐晓途从教导主任手里接过手机。
“喂!”
“请问是唐晓途女士吗?”对方的声音带着长期浸渍机关体系的庄重威严。
“是!”
韩主任步到她和教室之间,关上门,隔断了里面的期盼。
“请问你认识元骁吗?”
唐晓途愣了一下,这停顿几乎是本能性的,她已经意识到这是一个噩耗电话,抓着圆规的手不由紧了一下,然后据实道:“他是我先生!”
“请你现在马上来趟中山医院!如果他还有其他直系亲属的话,也请你尽快通知。”对方的男人故意顿了一下,好给她一点思索的缝隙,然后紧接着用更低沉严峻的声音说:“他出了车祸。”
晓途的眼睛有点失焦,她努力看着墙上一幅水彩画,各种颜色混在一起。她蓦然张嘴,然后问:“死了吗?”语气平静到让自己都吓了一跳。目光擦过还在身边的韩主任,看到她脸上冻结的震惊与谴责。电话那头也沉默了。她想再说点什么,倒不是想矫正前面那三个字,是想化解这一刻难熬的空白。然后她听到一声沉重的呼吸声,“你尽快来医院吧!”
走廊上蓦然响起一阵铃声。这是真正的上课铃,白板上还有半个圆,但她不能进去上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