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置信?闻所未闻?波谲云诡?
唐晓途不知道该用哪个成语准确描绘她现在的处境。
她站在病床边,看着睡着的元骁。他四天前已经苏醒。当时元骁伤得很重,因为手术剃光了头发。右侧面骨塌陷,医生用钛合金棒贯穿支撑着面庞,除了长腿优势还在,根本看不出本来的模样。但这不是诡异的重点。元骁苏醒时,下巴被铁板固定,连目光都是瘫痪而迷惘的。他愣愣盯着唐晓途看,看了很久,他说他好像认识她。多可笑?他说他好像认识她!
医生给她看X光片,指着她也不知道的部位给她解释海马体、心因性失忆症和解离性失忆症等一系列专有名词。她听得潦草,因为她不相信!元骁的城府心机她太清楚。她仔细甄别他的表情,企图捕捉任何一个高超表演下的百密一疏。可惜这几天元骁的演技没有任何破绽。他对所有来探望的人都显示出同款的迷茫和困惑,他失忆后只记得一个人,但这个人不是唐晓途。
傍晚,晓途来看元骁的时候,故意在门外躲了一下,这是跟他学的。他曾经坦白,每次约会,他都会悄悄看她一会儿才现身。他说人无防备的时候才会最彰显真实。她现在觉得他说得对,她看着元骁孤独而无助地坐在床边,她看得有点过瘾,不想进去。她想让他再寂寞再痛苦一点。元骁坐得特别端正,哪怕坐在病床上也没有一点病人的萎靡虚弱。从小元时燔对他家教甚严,是铆进骨子里的记忆了,纵使后来其他地方离经叛道,但仪表仪态始终坐得四方四正,站如松柏挺拔。
晓途知道元骁每天都很期待她来的。元骁的男秘书林霈珩每天傍晚都会来学校接她去医院。
林霈珩知道她不愿意,直接放弃走怀柔政策,告诉她法律上她还是元骁配偶,元骁没有其他直系亲人在,必要的时候,只有她能签字。他可真是忠心耿耿,连理由都帮老板想得冠冕堂皇、天衣无缝。晓途跟他说他们俩要离婚了,要不是这意外可能都签字了。林霈珩咧嘴笑了,笑出牙膏广告的效果,对她讲:“元总不可能同意的!”
理所当然的态度把晓途激怒了。但是她不会表露在脸上了,她学会了压抑住自己的情绪。
确实只有她能签字,元骁的母亲早故,父亲躺在养老院还等别人照顾,年轻时元时燔也是个人物,但现在老头子思路也不是很清爽了,去年校庆,邀请他出席,轮椅来,轮椅去,几个同事分工好搀扶、呵护、陪聊……像保护洋囡囡一样。最后元时燔颤颤巍巍走上台,声音洪亮,滔滔不绝。台下家长发出雷鸣般掌声,他们肯定想不到,慷慨激扬的元老先生下了台连自己儿子都不认得的。大约也是工作狂缘故,只要灯光一打,峥嵘岁月,教育理念像身体一个器官,随时可以翻出来展示。不过他们父子俩关系本来就僵,僵了很多年了,也非几日之寒。估计冉梅都没把元骁发生事故跟元时燔讲。
冉梅是元骁继母,但元骁不叫她“妈”,连“阿姨”都没喊过。她比元时燔小上一轮还多,以前是个护士。讲起来是一桩家族狗血,两个人是在元骁母亲住院期间认识的,元母过世和他们结婚是前后脚的事,冉梅生了元芃后就辞职在家了。
元骁动手术那天,冉梅来过,陪着晓途签《风险告知书》。她们安静甚至安详听着医生讲着各种大出血、血管破裂的大风险,好像签的不是手术告知书,而是捐躯同意书。晓途签得很顺,没有任何疑问。这不免让医生又重申了一遍最严重的后果。冉梅张口问了一下手术成功率,但表情比晓途更平静,就好像她只是为了体恤医生的尴尬而问的,她的表情让你也不知道她是希望成功的几率高还是失败的几率高。冉梅不在乎医生给元骁定什么方案,用什么药,只是定期过来看看他康复的进度条。晓途完全理解冉梅,相比元骁对她的做法,她已经仁至义尽。
林霈珩建议她暂时不要和元骁讲离婚的事,怕他受刺激,怕他恢复不好。她确实不会讲,但有她自己的理由。
元骁在医院住了大半个月,金属棒拔掉以后,渐露出这张脸的真正结构,三庭五眼,比例匀称,美术生会喜欢的骨相。可是这张英俊的脸唐晓途已经看了很多年了,她已然深知这张英俊的脸庞的欺骗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