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之间有异数。
天行有常,异数为常数之外,不得其法,难入其门。
人族世代繁衍,在向世界拓展的过程中,师法动物野兽,造出了许多有用的工具,师法域外妖魔,则终于取得了掌握这个异数的门路,从而创造出人族的修行法门,这便是修行。
修行之道,自异数取法被公开后,万千流派从地起,随着人族占据地域扩大,文明的发展和集中,修行统称有七个阶段。
前六个分别是周天、璇照、玉枢、命衡、上景、真殷。
宏历廿八年,妖魔入域,因着生命威胁,修行界百花齐放,整体水平上升了一个阶段。
到如今,修习到玉枢境界,才能勉强称为高手;
命衡境界,可以独守一方,战败妖魔,开疆拓土,作一方豪雄;
至于上景,整个夏国,也不过十八人。
而今天,是十九人了。
符云坚面前站立那人,面色有些讶异,也有些赞叹,抚掌欣悦道:“喜我大夏国,今日又出一上景真人。”
转又有些惋惜,“可惜若不能留下,出与不出,也没什么不同。”
临川郡丞王韬,此时抛开了那宠辱不惊的模样,面色极其难看,犹豫片刻,仍强进言道:“符大人,便是陛下要……也不必非从林家下手,如今林清玄既已入上景,现下又尚未真个儿有什么损伤,何不就此罢手,从长计议?”
大夏十八上景,每一个都是十分珍贵的力量,是抵御妖魔入域的中流砥柱,也是震慑敌国的战略级瑰宝,如今既有新增,保护还来不及,竟然要自毁长城。
王韬摇摆了一辈子,也不能容忍这种事在自己眼皮底下发生,而无所作为。
“王大人,他林清玄不入上景还好,入了上景,则更坚我必杀之心,你明白吗?”此时此景,也不是符云坚所愿见的,只是他毕竟风浪见得更多,只是慢吞吞回道。
既然悔之无益,不如摧之更烈。
所谓后悔,也不过是后悔自己领了这份差事,他所言不虚,如果林清玄更早露出上景境界,那么也许来的不是自己,可能会是太尉大人了。
王韬微微一顿,心思转念,已明白了缘由。确乎,林清玄此时显露境界,则更增三大必死的理由。
……
被众人瞩目的林清玄,此时已携剑入袖,左手作揖,洒然一笑:“承蒙看得起,对付我林某人,竟然还劳烦春风刀南下一趟,不过林某自入上景以来,还未曾与同级交过手,看来今日能一偿所愿。”
“辟邪剑剑法辟邪,气清法正,却有流言称之万载第一邪剑,我想领教很久了。”
站在符云坚面前相迎的,正是大夏十八上景之一的春风刀公孙冶,只见他并不轻视,郑重应答后,手往虚空中一握,谧夜风起,方才被箭雨剑气牵连掉落的树叶,纷纷轻扬回到枝头,分明是仲夏,却绿意盎然,珊珊可爱。
他号春风刀,流传江湖的却不是他的刀,因为他不用刀。
春风刀公孙冶,以春风杀人,人死如归春。
……
林逸寒有些懵。
他不懂自己方才还在床榻之间,那方桌立在床榻之上,突然咔嚓轻响,裂成几块,床榻便也塌陷下去。
裹挟棉被,他落了下去,仿佛经过一个漫长黑暗的甬道,滑行间悄无声息,不多时便见前方有微光,还未及转念,天光大亮,豁然开朗,身子僵着,无法动弹,只能任身子随着惯性往前一落,已是轻摇摇坠在一蒲团之上。
他更不懂自己十年如一日睡在这床上,究竟是何时,又是怎样完成的这偌大的机关?
身子还僵着,看不到背后来处,只听闻方才还悄无声响的甬道中传来阵阵轰隆之声,想来是一次性机关,现已毁掉,无法再通过其出入了。
环视周围,这是一个仿佛佛堂的房间,周围香烛四布,两侧罗汉像罗列于供桌之上,佛龛木鱼整齐置在蒲团前。
漏尽州尊崇道教,几乎所有国家都上贡天尊像,佛教只能偏安一隅,寺庙罕有。密道的终点是一间佛堂,这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既出乎自己的意料,想来那些人也想不到,父亲做事,总是滴水不漏。
林逸寒心情复杂,静静等待着穴道解开。
他没有等待多久,林清玄预料得半点不差,一盏茶的时间,他便感觉身子有了回应,只是麻木既去,剧痛则重来,左腿小腿骨似已折裂。
他卧床多年,因为没有运动,下肢本就有些萎缩,具体表现就是肌贫骨脆。站立本就勉强,此时更只能匍匐在地,勉强支起身体。
林逸寒没有过多耽搁,从怀里摩挲出那个瓷瓶,打开棉塞便是一股扑鼻清香,淡雅略带些熏制特有的芝药味。
倒出摊在手心,雪白的药丸盈盈约小指头大小,通体莹质如玉,轻捏又有些韧软,细数有七粒。
他拿出一粒,指尖稍一用力,便将其捏成两半,再掐,又分成四小块。
挟住其中一小块,放入口中,唇齿轻碾,一股丹药特有的清苦刺激着味蕾,涩去后又有些回甘。
林逸寒默然无语,只由着唾沫将丹药成糊状,撩起裤腿,被踢击的左小腿中已是乌紫,吐出药糊,均匀抹在上面,剧痛才稍缓,略有清凉。
此时已是仲夏,佛堂中偶有透风,他不觉便有些发愣,环视一圈,见蒲团旁已整齐叠好一套衣物,材料甚是粗粝,便比丫鬟身上穿的还不如。
也不管它,只囫囵穿上,狼狈匍匐,在供桌旁找到一根罗汉棍,支撑身子站了起来。
要加紧离开了,不然恐怕便走不掉了。
勉力站起,尝试往前走了两步,虽然每一步挪移都是剧痛,但卧榻十年,得病无数,他何尝舒服过?
若痛则能走路,他宁愿之前每天都忍着这样的剧痛;只是如今能走了,他却感受不到半分欣喜。
推门而出,周遭都是丛林,佛堂单独坐落在山腰,临川郡多丘陵,林家内也囊括了几座山,只是他看到了远处的高墙,知道自己已不在林家内,纵极目远眺,高墙后的林家,也已非他目力所能及。
朝着家里的方向默默望了会儿,知道时间紧迫,林逸寒拄着罗汉棍,抓紧了怀里的几样东西,转身准备离开。
“轰!”
声震原野,剑啸山林,林逸寒猛地回头,但见高墙之内耀出一道璀璨剑华,云层为之所摄,退避三舍,整个林家院墙内,方圆百里,晴空一展,再无一丝云霭,声传至此处,已是起码有数百里,仍惊得鸟飞兽走,一阵喧闹。
然而剑华即闪即逝,散去之后,再无半点声息。
林逸寒咬了咬牙,不再细看,转身杵棍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