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村正的声音向远处回荡,一台大红色的轿子摇摇晃晃出现在村口。
那轿子里装的不知道是什么人,特意加装了空间,比之寻常的轿子还要打上几倍,由十名轿夫吃力抬着。
“嘭”的一声重重落在戏台上,门帘掀起,从中飞出一股熏臭的黑气。
一只硕大臃肿的肥猪从轿子里爬出来,艰难地挪到台上宽大的八仙椅。
足以四五人同坐的长椅顿时被层叠的肥肉充斥,身形媲美一座小山。
官兵们瞠目结舌,纷纷停止了手里的动作。
刘锋看到猪妖的刹那便抽出腰间宝刀,怒发冲冠。
一只有力的大手缓缓攥住了刘锋的手腕,将佩剑缓缓推入刀鞘中。
“许兄....,这可是妖!”
刘锋回首瞪大了眼睛,却迎上了一双沉静如水的明亮眸子。
“我知道。”
“看清楚情况再上不迟。”
闻言刘锋命令军卒们按兵不动,但手中紧握的刀柄仍然显示出内心的紧张。
猪妖坐定了之后,便发出吭哧吭哧的人声。
“李大柱,你们家今年献些什么给我?”
面容富态的中年男人命令下人将贡品驼了出来。
“大仙,我李家献牛羊肉各三百斤,鱼米二百斤,供大仙食用,祝大仙寿比南山。”
猪妖咧起了嘴,露出了黄白相加的獠牙。
“李家不错,下一季我少吃些你们家的粮食。”
接着又将浑浊的眼珠转向另一边。
“王得元,你们家呢?”
穿着短衫的男人站了出来,语气局促。
“大仙,今年收成不好,粮食不够家里的鸡鸭饲养,只是堪堪养大了一对儿女......”
说罢,男人将坐在一旁打扮梳妆过的豆蔻女子推上前去。
“因此小人将小女献给大仙,望大仙百子千孙。”
猪妖脸上的笑意更加灿烂了,连连点头。
“好好好。”
“张有德人呢?你去年便欠我一次供奉,这次拿什么还上?”
一名瘦骨嶙峋的老人颤颤巍巍地从角落里站起,身上只剩下左腿和右手,恭恭敬敬行了大拜之礼。
“大..大仙,小人家中只有薄田几分,儿子又得了痢疾死去,家中家徒四壁,没有什么能献给大仙的。”
猪妖的笑容顿时消失干净,粗大的猪毛如针般根根竖立。
“张有德,你个老不死的混账东西,再拿不出贡品我叫你生不如死,挫骨扬灰,到时定叫你恨不得让你娘把你塞回娘胎里去。”
老人闻言颤抖地更加厉害了,哆哆嗦嗦地说道。
“大仙饶命!我愿意按照规矩,献上右臂一只,望大仙笑纳。”
猪妖露出狡诈的笑容嘲讽道,“你这把老骨头,一只右臂有几斤肉?再把左腿切下来风干成腊肉,我还能勉强食用。”
老汉闻言大惊失色,涕泗俱下,“不可啊!大仙!不可啊!”
“老身我只剩下这一臂一腿,若是再一齐砍去,岂不成人彘了!”
猪妖大吼一声,“混账东西,把他的左腿和右臂切下来。”
几名壮丁受命合力将瘫软的老人抬了下去,随着一声惊呼彻底没了动静。
“还有哪家没上交贡品......”
“嗯?你们是哪家的?”
猪妖居高临下俯视着,忽然抬手一指,径直指向刘锋一行人。
官兵们对上猪妖残暴的眼神顿时身心一冷,心理素质稍差些的军卒差些直接亮出军刀。
村正笑着解释道,“大仙,这些是来村庄做客的旅人。”
猪妖不高兴地挪动着身体,“我管他哪来的什么人,到了这就要给我交贡品。”
“你,那个白脸小子。”
“呈什么贡品?”
顺着猪妖手指的方向,村民齐齐转头看去。
只见衣甲破烂的俊秀男子,原本低着的头闻言倏忽抬起,朗声笑道。
“大仙,是我等不知礼数,见笑了。”
许印站起身,把躁动不安的刘锋摁了下去,后者立刻投来担忧不解的目光。
知晓自己这位兄弟从来都不是莽撞之人,此番行事必然有所目的。
刘锋目光锐利,与其他官兵口耳相传。
“见机行事,摔杯为号。”
许印一边拳掌相合、作揖致歉,一边靠近戏台,浑身松弛,毫无戒备。
“嗯,本仙可以原谅你们这些愚蠢的蛮人,快快把贡品献上来。”猪妖催促道。
许印却摆摆手,如同在与三两好友谈笑风生。
“大仙莫急,请听我慢慢说来。”
“我等出门皆是轻装简行,所带之物既没有金银珍宝,也无美食珍馐。只有孑然一身一人。”
“因而我愿意遵守贵府规矩,献上身上劣肉三两斤。”
猪妖看了眼气血充实、肌肉丰满的男子,心想张有德那副埋了一半土的腐肉自然比不上眼前这新鲜的人肉,于是点点头道。
“嗯,可以。”
看到得到猪妖的允许,许印张开双臂反问道。
“既然如此,大仙想要我哪只肢体呢?”
猪妖疑惑道,“哦?不都是人肉,有何不同?”
许印摇摇头笑道,“大仙此言差矣。”
“要知道我这四肢,所用不同、功效不同、功劳不同,高低贵贱自然也不相同。”
“譬如我这左右腿,自我习武一来,日练马步两个时辰,早已稳过盘根老树,一双腿足以同时踢死七八个助纣为虐、为虎作伥的愚民。”
“再如我这左臂,扎实有力,更加珍贵,能单手拎起三百斤石锁,开五石强弓足以射死飞禽走兽。”
“再看我这右臂,最是珍贵,乃是我握刀之手。习练刀法以来,共用此手斩下八十余颗妖首,其中不乏有类你这等恶妖。”
“还请问大仙,吃得下我哪只臂膀?”
猪妖闻言大怒,拍案而起。
“混账,你胆敢戏耍本大仙!?”
愤怒的瞳孔逐渐放大,一道银纹铁牌倒映在猪妖眼中极速放大,背刻“为国镇魔”四字,反面刻有“先锋左校尉”,耳边响起惊雷般的炸响。
“大胆!”
“乡间小妖!不知我镇魔军威名,竟敢在乡野作威作福,罪当诛!”
一道银光以迅雷般的速度闪过,刀风烈烈作响,隐含着庚金刀意,带着无匹的锋锐重重落下。
刘锋将手中土陶杯重重摔下,官卒纷纷抽刀呼应。
“杀——!!!”
重刀落下,却未见效。
只见刀身深深陷入猪妖的腰间,却迟迟不见鲜血流出。
他的刀,太钝了。
“许兄退后!”刘锋大吼一声将浑身力气使出,将猪妖的手臂劈出寸长的伤口。
其他官卒抽刀劈砍在猪妖身上,均发出金石交击的尖鸣,如同砍在青岗岩上。
“大人,这猪妖太皮糙肉厚了,根本砍不动啊!”
猪妖行动迟缓,却能以不变应万变,光是凭着这副铜墙铁壁般的猪皮便让一队精锐的镇魔军伍拿它没有办法。
更遑论这猪妖力大无比,被其击中非死即残!
“什么镇魔军,一群土鸡瓦狗。”猪妖嘲笑道。
“许兄,还可有办法?.....许兄.....?”
刘锋带领着官卒苦苦支撑着妖魔的进攻,转头一看却不见了许印的身影。
“刘大人,许大人........他跑了.....”军卒咬牙说道。
“不可能!”
“真的,我亲眼看到许大人向村外跑去!”
“闭嘴!”
刘锋强撑着四下望去,终于在远处看到了许印的身影。
只见他用气力搬起了村中的石磨,将其竖放,刀锋向内横置于石磨间,来回挫磨着,神情镇定,手中的动作很稳。
许印他.....在磨刀?
临阵磨刀。
这能行吗?
随着“噌”地一声,将本就缺口不少的朴刀用力抽出。
“嗡嗡”
刀身震颤,似乎是回应着主人的目光,破损的刀身回光返照似得发出刀鸣。
举起一旁的水桶倾盆浇下,冲刷着淋漓血迹,刀身重新锋锐光亮起来,接近刀柄的位置清清楚楚地刻着其主人的功绩。
“乾元十三年,先登之功”
飞扬的发丝齐面而断,飘动的落叶化为两截。
军卒感受到这锋锐的刀势纷纷心悸退避,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无形的气息斩成两半。
“刀气,凝气境。”
刘锋瞪大了双眼,看着那无匹的刀势迅速越过了他,蔑视地穿过了一切。
“诛妖者,镇魔先锋左校尉许印也!”
..........
“轰”的一声。
村民们眼中的那座“山”,缓缓地倒了下去。
在他们印象里,那座“山”存在了很久。
自祖辈开始,就供奉着它,以麦草、羊牛、甚至他们自身的血肉。
起初,祖辈们想尽办法逃跑却无可奈何,到了下一代却已经麻木地接受,再到后来的子孙已经彻底驯化服从,拜倒在“山”下。
而现在这座“山”消失了,骤然出现的光明反而却异常刺目。
有的人迷惑、麻木,有的人大笑、舞蹈,还有的则是哭笑不得或是半哭半笑。
但更多的是哭倒一片,如丧考批。
“神仙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