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薛明讳拂袖道,“你身为大将军,身上担着军国大事,岂能儿戏?”
“可……”萧然忽然头晕目眩,倒在了薛明讳的怀中。
经过医官诊治,萧然已有三个半月身孕,薛明讳不喜反忧。薛明讳与正妻的嫡子已经五岁,前不久刚刚立为晋江世子,如果萧然再为他生下一个儿子,这孩子生母为手握重兵的将军,势必与世子不能相容。
有孕的喜悦让萧然暂时走出失去妹妹的悲痛中,她娇弱地倚在薛明讳怀里,轻轻抚摸着小腹,温柔道:“夫君,我希望这个孩子是个男孩。”
“为什么?”薛明讳脱口道,不经意间蹙起了眉头。
“如果是个女儿,将来也得嫁人,生子,女人生子是一道鬼门关,我不忍心!”
薛明讳一下子想到些什么,勾起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薛明讳搂着她说:“你放心,我会在城郊给珠儿立一个衣冠冢,给她办一场体面的丧礼。”
一个月后,景朝派来使者仇穴前来,交还细作萧珠儿的尸身,引得晋江朝野震动,文武大臣这才知道主公把爱妾派到卞城为细作。更大的惊吓还在后面,使者仇穴走上朝堂的那一刻,文武大臣皆目瞪口呆。
“这不是郭奋大将军吗?”
“大将军不是死了吗?”
“大将军怎么会去景朝做使者?”
文武大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议论着,薛明讳佯装镇定,问道:“殿下所立何人?”
郭奋正了正衣冠,颐指气使道:“吾乃中郎将府中理事,仇穴!”
薛明讳一听郭奋这个化名,气不打一处来,他指着郭奋:“使卿见到孤,为何不行礼?”
郭奋嘲讽一笑:“区区晋江太守,竟然自称孤,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太守?”薛明讳不明所以地问。
郭奋从怀中掏出一份圣旨,高举过头顶,大喊道:“陛下有旨,册封薛明讳为晋江太守,薛太守,还不接旨,叩谢皇恩?”
薛明讳骑虎难下,他接旨,就表明对庞真俯首称臣,他不接,就被庞真扣上抗旨的罪名。权衡再三,薛明讳还是跪下领旨谢恩。郭奋用极度仇视的目光盯着薛明讳,看了又看,却越来越看不清他。
薛明讳站起身,问道:“使卿,为何这么看着我?”
郭奋撩开了袖子,露出他的断臂,他断了的何止一只手臂,而是郭奋数十年来对晋江对主君的拳拳之心。郭奋挑衅地说:“太守大人可知我这条手臂,是如何断的?”
薛明讳警惕地摇摇头,郭奋又道:“是被我旧主所害,还有我兄弟,我那个旧主心如蛇蝎,对属下毫无信任,断臂之仇,我一定要报。”
郭奋拍了拍手,随从抬上来一副棺材,薛明讳警觉地后退两步:“使卿,这是何意?哪有抬棺上殿的道理?”
“哦?”郭奋拍了拍木棺,“难道太守不想知道棺内是何人?”
郭奋命人开棺,棺内烟雾缭绕,寒气四散而来,郭奋解开盖在尸体上的白布:“太守,您看,这不是您的爱妾萧珠儿吗?她爱您爱的深切,至死都想着您,我们中郎将和楚夫人感动于她对你深情一片,留个情面保她全尸,还用冰块冰着,将她完好无损的送还。”
“不,我不认识她,也从未派细作去卞城。”薛明讳别过脸去,违心地说。
“是吗?”郭奋挑眉一笑,“来人,把萧珠儿的尸身抬出去烧了,是我搞错了,以为她是太守的人,既然与太守无关,那我就不给她留体面了。”
“等一等!”薛明讳终是不忍,脱口道,“怎敢劳烦使卿大人,既然人已经拉到我们晋江,城外有个乱葬岗,不如就把她扔到乱葬岗去吧!”
“也好!”郭奋满意地点点头,“也省的烧了,弄得乌烟瘴气地真扫兴。那太守大人,我告辞了!”
说罢,郭奋威风凛凛地拂袖而去。
薛明讳回到书房,气的跌坐在案前,把案上的笔筒砸到地上,后槽牙险些咬碎。
萧然得知消息,赶来书房,哭倒在薛明讳面前:“珠儿,珠儿,她真的死了吗?”
薛明讳愣愣地点点头,萧然绝望地大哭,薛明讳只好把她扶到身边坐下,轻轻抚着萧然微微隆起的小腹:“然儿,你现在还怀着孩子,不能大悲大痛,我已经派人悄悄去乱葬岗寻回了珠儿的尸身,你放心,我会给她体面的。”
“什么?”萧然近乎绝望地扯着薛明讳的手臂,说,“你竟然把珠儿扔到了乱葬岗?”
萧然惨叫一声,一股热流从她身体里涌出,薛明讳一边抱起她,一边朝外呼喊传医官。
没有冰块的冷冻,萧珠儿的尸身加快腐烂,虽然在棺材里放了厚厚一层香料鲜花,仍旧掩盖不住腐败的尸臭味。萧然的寝殿也飘出一股股呛鼻的血腥味,伴随着萧然悲怆无助的惨叫声,刺激着薛明讳的脑神经。
萧然的孩子没有保住,萧然因为出血太多,可能再也无法有孩子了。萧然悲痛欲绝立刻昏死过去,薛明讳疲惫地走向搁置萧珠儿棺椁的偏殿,对她略施一礼,坚定道:“珠儿,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手刃庞越和那个十恶不赦的廖楚珞,为你和你姐姐的孩子报仇。珠儿,你在天之灵安息吧!”
郭奋住在薛明讳给他安排的驿站里,四周安插着薛明讳的眼线。但郭奋不是在屋子里看书饮茶,就是在带着几个随从光明正大地上街吃小吃。
郭奋坐到了一家卖红糖团子的摊位,点了一盘,满足地吃了起来,自言自语说:“如果小西随我来,就能吃到这甜蜜的团子了。”
一位蒙着面纱的道姑坐在他面前,一边摘下面纱,一边说:“郭大哥,对我真好,有好吃的还想着我。”
“小西,你怎么来了!”郭奋欣喜若狂,又让店家加了好几份红糖团子。
熙然压低声音说:“楚夫人,担心你深入敌营,孤立无援,派我来襄助你。”
“没事,晋江我再熟悉不过了!”郭奋望着熟悉的街景,熟悉的空气,唏嘘道,“此番回来,我感慨良多,与昔日旧友敌对,我害怕他日兵戎相见,我该如何面对。”
熙然浅浅一笑,拍了拍他的手,安慰道:“郭大哥,你只需要记住一点,你从不欠晋江。”
店家给他们端上了两份让人垂涎三尺的红糖团子,郭奋将两份都推到熙然面前:“快尝尝,晋江特产好不好吃。”
熙然品了品之后,赞道:“这团子,可真甜啊!”
两个人甜蜜地相视而笑。
二人吃完正准备离开,一个工匠打扮的男子做到他们隔壁的摊位,也叫了一份红糖团子。这位工匠正是郭奋安插在晋江的细作,工匠不看他们,只低声对他们说:“大人,有人把萧珠儿从乱葬岗拉走了。”
工匠说罢,郭奋拿起桌子上的折扇,转身就和熙然一起离去。熙然叹气道:“想不到薛明讳还念几分旧情,不忍心让萧珠儿曝尸荒野。”
郭奋摇摇头冷冷一笑:“他那哪里是念什么旧情,他若真对萧珠儿有半分怜悯,怎会让她去刺杀中郎将。此番他不过是做给他的大将军,萧珠儿的胞姐,萧然看。”
熙然长舒一口气:“这姐妹俩的痴心,真的错付了!”
二人漫步到晋江的河边,河两岸的柳林上的柳叶随风而动,枝头的黄鹂鸟成双结对欢愉地跳跃着。熙然忽然拉着郭奋的右手,问:“郭大哥,你觉得我好吗?”
“小西自然极好!”郭奋脱口道。
“那你为什么不娶我?”熙然满脸委屈地说,“楚夫人跟你提了好几次,让你娶了我,你知道,这也是我的意思,你却屡次拒绝,我看得出来,你心里有我,可你为什么……”
郭奋松开熙然的手,上前几步,面对潺潺流水,良久才道:“我如此残躯,配不上你。小西,你是中郎将和楚夫人最信任的人,他们定会给你择婿。”
“我不要,我什么都不要!”熙然抱着郭奋,“我只要郭大哥,如果郭大哥不同意,我就一直等,哪怕等到两鬓泛白,也绝不作他人妇。”
郭奋心如刀绞,抗拒熙然的一腔深情有多难,别人无从得知,可他身有残疾,怎能贻误熙然一辈子。
“熙然,我怕你将来后悔!”郭奋任她抱着,这份深情,他不想再抗拒了。
“后悔?”熙然爽然一笑,“郭大哥,若我将来有半分嫌弃你,就让我天诛地灭……”
郭奋捂上了熙然的嘴,责怪道:“小西,胡说什么啊?你我之间,还用得着发毒誓吗?小西,你救了我,还照顾了我那么久,这一辈子除了慕柏将军,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
“这没什么的啊!”熙然脸红地摇摇头。
“一开始,我反感中郎将,因为我觉得没有人比慕柏将军更爱夫人。”他顿了顿,感慨道,“这五年,我在他们身边,看着中郎将和楚夫人朝夕相处,我明白了,他们彼此深爱着彼此,而我也很羡慕。”
“那你不该拒绝我啊!”熙然小声道。
“我原以为,你和连亦兄,才是良配,在我看来,你和他是中郎将和夫人身边的金童玉女,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熙然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说:“还金童玉女,你这番话如果让连亦大人听到只怕他会找个地缝钻进去。郭大哥,我和连亦只是同僚而已。”
郭奋心无旁骛地环住熙然的肩膀,熙然小鸟依人地靠在郭奋的肩头,幸福地闭上眼睛,倾听着柳叶摇摆的沙沙声。此时此刻枝头的黄鹂鸟成了他们的爱情的见证者。他们借了在河边垂钓老翁一根鱼竿,还买了一篮子鱼饵,二人坐在河边,郭奋耐心十足地教熙然钓鱼。
临近傍晚,他们才钓上来一只锦鲤,熙然看着锦鲤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于心不忍,轻轻地把锦鲤从鱼钩上解下来,把它放归大自然。
“小西,你这样,我们这半下午都白搭了呀。”郭奋望着在河里遨游的锦鲤,和蔼地说。
“能享受和郭大哥一起垂钓的过程,熙然就心满意足!”熙然柔声道。
二人挽着手从河边漫步到集市,灯火摇曳的晋江虽比不上卞城繁华,但充满了烟火气。街上飘荡着各种美食的香味,郭奋和熙然正好也饿了,他们朝一家干净的面馆走去。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个乞丐跌跌撞撞地就要像郭奋冲去,被郭奋的护卫拦了下来。
郭奋和熙然转过头,那个乞丐大叫道:“郭大哥,真的是你?”
“你是?”郭奋一头雾水,示意护卫松开她。
乞丐走上前几步,撩开盖在面颊上的乱发,激动道:“郭大哥,你忘了?我是紫兰啊!”
郭奋的脑子飞速旋转,他大惊道:“紫兰?是你,你怎么会?”
还没说完,紫兰就忘情地冲上去抱着郭奋,郭奋不明所以地望向熙然,熙然则负气地背过身子。紫兰摸到他的左边袖子里空空如也,大惊道:“郭大哥,你的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郭奋顺势推开了她,说:“说来话长,紫兰,跟我去驿站梳洗一下,咱们有话慢慢说。”
一行人返回驿站,紫兰洗漱之后,换上了熙然给她的碧色长衫。紫兰身形窈窕,鹅蛋脸,明眸皓齿,柳叶细眉,熙然看呆了,不想紫兰竟然是个美人。
三人围坐在饭桌前,桌子上是郭奋给她准备的饭食,紫兰眼泛泪光,激动道:“多年不见,郭大哥还记得我吃什么?”
“请问紫兰姑娘,你和郭奋是……”熙然忍不住问。
“我是郭大哥的未婚妻。”她脱口道。
熙然狠狠踩了郭奋一脚,咬牙切齿地小声道:“某人不是说一腔热忱都奉献给了国家,这又是从哪冒出来的未婚妻。”
郭奋一脸无奈地望着紫兰说:“紫兰,虽然你我指腹为婚,可,我早登门向伯父陈情,伯父也同意了。”
“我爹他……”紫兰委屈地仰着头,“我爹他……死了,三年前我爹外出谈生意,被一伙劫匪绑架,我们筹集了赎金,结果我爹还被撕票了,我娘活活气死,后来我二伯觊觎我家房产,设计陷害,把我赶了出去。”
熙然和郭奋互相对视一眼,皆连声叹息。
紫兰似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郭奋的手,急切道:“郭大哥,你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了,你别不要我。”
熙然一下子站起身,说:“我还有事,你们聊!”说罢转身就走,郭奋想去追她,岂料右臂被紫兰拉着,让他难以脱身。
卞城,睿王府
庞真在一次酒宴上昏了过去,就此一病不起,宫里所有的医官联合会诊,都说庞真只有三个月性命了。张丞相哭倒在地,庞真艰难地坐起身,呵斥道:“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睿王,您怎么会一下子病成这个样子呢?”张丞相跪行至庞真面前。
庞真笑着拍了拍张丞相的面颊:“人总会死的,我都成了睿王,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可睿王还没有称帝,还没有剿灭薛明讳一统天下!”张丞相抓住睿王的手,“所以,睿王不能死!”
“称帝,一统天下就留给孩子们去做吧!”庞真长舒一口气,“南征北战这么多年,还没好好看看大好河山呢,爱卿,在我生命的最后,陪我出去看看,把朝政交给适儿总理。”
“交给三公子?”张丞相心下纳闷,怎么会是庞适呢?他也没有多言,“诺,臣一定陪伴睿王到最后。”
庞适代睿王理事的消息传得风风雨雨,睿王的门客纷纷猜测,是不是睿王要立庞适为世子。一些见风使舵的文武大臣拿着厚礼登门造访,庞适新进门的妻子郭氏,不亦乐乎。
反观中郎将府邸,门庭冷落,庞越赋闲在家,整日里在屋子里教楚韬韬和景若绘制丹青。
景若拿起庞越刚刚给她画的丹青,画中的景若身着粉衣,在月下舞剑,招式都画的很形象。景若忍不住赞道:“庞越,你的画功又精进了,不亚于当世的书画大家。”
楚韬韬在另一张香案上作画,他在画庞越和景若琴瑟和鸣的样子。庞越拿来一看,连连点头:“韬韬果然有天赋,画的我和景若颇有神韵。”景若也走过去一看,心下大惊,心想,难道她错把楚韬韬当假想敌了,楚韬韬从没有想过与他相争,而庞越也从未想过让楚韬韬超越她。
景若忽然感到一阵晕眩,晃晃悠悠地就要栽倒,幸亏楚韬韬扶着她。
大夫诊脉之后,面露喜色,跪在庞越面前:“恭喜中郎将,夫人是喜脉。”
“真的?”庞越大喜过望,幸福地望着景若。
“夫人喜脉已经月余,但夫人这岁数才初次有喜,得好好静养!”大夫嘱咐道,“过了三个月,才算稳。”
景若喜极而泣,轻捂着自己的小腹,说:“我本来已经不抱希望了,却没想到我也有柳暗花明的一日。”
庞越做到床榻上,抱着景若,说:“十年了,我日盼夜盼,盼着能与阿若有个孩子,今日终于得偿所愿。”
楚韬韬面带喜色,附身道:“庞越,景妹妹,恭喜。”说罢,识相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