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CHAPTER
501 湖熠熠生辉
如一颗灿烂的蓝宝石
501 城暗流涌动
雷声阵阵,风暴将至
两小时后,数据中心的报告及时传来了。她们已经找出了系统的漏洞,破解了新的对抗模式。然而没有记录到的数据就彻底丢失了,σ-2688638-风一死,我们再也不知道是谁给她提供了技术支持。
她抱定必死的决心,就是为了保护那个,或那群幕后的人。可见她们必然还会有新的行动,会继续躲在阴暗的角落酝酿一个个密谋。
真是难缠啊……她们如此殚精竭虑,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ε-Cherry出现在我面前:“队长,那个θ-223054689-茂的情绪稳定下来了。”
我立即放下吃了一半的晚餐,匆匆赶回1001。
纯白房间里一切如故,唯有那坐在中间的年轻人眼中失去了神采,只剩一片颓丧。
“跟我说说吧,σ-风是怎么劝说你加入SFH的?”
“她没有劝说我。”她冷冷地回答,“不用任何人劝说,我也会走上这条路。”
“那又是为什么呢?”
“为了我的良知。为了改变这个惨无人道的社会。”
“惨无人道?”我哑然失笑,“有这么严重吗?”
“难道不是吗?这是一个把男性当成生育工具的社会。男性们不管有什么天赋,有什么理想,都只能作为精子供体而存在。他们像种猪一样被囚禁在生育中心,你觉得这是一个人类应该过的生活吗?”
这种论调似曾相识——我翻开SFH的宣传小册子,看到一幅漫画。这幅手绘的画线条粗糙,把生育中心画成一个养猪场,围栏外,一群花枝招展的母猪笑嘻嘻地,正在挑选栏中撒欢打滚的公猪。
“这是你画的吗?”我举起小册子。
“是。”
“很有想象力,就是画风笨拙了点。”我笑道,“你中学时去过生育中心参观吗?”
“去过。”
“那你怎么会这么看待它呢?”我说,“生育中心不是囚禁男性,是保护他们。他们过得比你好多了,根本不需要你泛滥的同情心。作为全人类最珍贵的财产,男性会受到整个社会的保护和关爱。他们一生只用吃好喝好,保持愉悦,而不用工作。他们每个人都有量身定制的虚拟现实游戏,而且娱乐时间不像我们那样受到限制,可以终生沉迷在各种冒险和美女环绕中。这样舒适的生活,说是天堂也不为过。你信不信,如果你去男性中间宣扬你的这些理论,一定会立即被他们赶出来的。”
“可是也许他们并不需要这种保护!”θ-茂有些激动起来,“也许他们想要的不是虚幻的游戏,而是现实的成就。也许他们想要成为数学家、工程师、宇航员……可是你们扼杀了他们的所有选择!”
“哼,选择。”我说,“你对历史了解多少?”
她昂起头:“我当然学过历史。”
“那你应该知道,如果放任人们自由选择,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所以我们只能这样,以免耽误人类繁衍的大事。”
“可是人类的存在并不只是为了传宗接代!”
“这是当然。然而如果连优秀的基因都传递不下去,其他一切都是空谈。再说了,一个具有数学天赋的男性,如果能生出一百个继承他智力的孩子,对社会的贡献可要比他一生埋首草稿纸大多了。”
“这可不一定……”
“这是系统严密计算得出的结果。”
“系统的判断也不是百分之百都对。”她说,“为什么不能有另一种方案?如果只是需要精子的话,我们根本不需要把男性终生隔离在社会外。我们完全可以让男性像女性一样学习、工作,只需要在适当时候捐献精子,由生育中心分配给合适的女性就好。”
“你说得对。不过你没有看到,把男性隔离开来,并非只是为了精子。小学生都知道,一个男性一次射精的精子,就足够让全球一半女性怀孕了。隔离男性,其实是为了社会的稳定。人类的本性都是自私的,人人都想独占优质的生育资源。稀有的男性一旦进入社会,就必然会有很多女人想将他们据为己有。所以不如让他们成为公共资源,杜绝人们的纷争。”
“纷争是女性的错,为什么却要让男性作出牺牲?”
“轮到谁为社会牺牲,并非看谁对谁错,只是看如何用最高的效率取得最优的效果。”我说,“总之,如今的一切安排,都是对整个社会最有利的。而不管你们有什么理由,你们的所作所为都是在危害整个社会。”
“没错,你们一切都只看利弊——可是这样到底有什么意义?”她怒视着我,好像我就是她所憎恨的这个社会的代言人,“你口口声声说男性过得很幸福,被保护得很好。但如果让你和他们交换,你愿意去过那样的生活吗?”
我沉默了一会儿,坦诚回答:“不愿意。”
“那你还能坚持说他们幸福吗?这分明就是奴役。”
“不要总是用‘奴役’这种感情色彩强烈的词语。要用理性来进行思考。”我冷静地向她解释,“在农业社会和工业社会早期,社会需要大量劳动力,私人财产需要继承。最合理的家庭模式就是男性外出打仗劳作,女性在家养育后代。为了不让男性因争夺生育资源而争斗,还要把女性当成他们的私有财产,和其他男性隔离开来。但是这个模式后来动摇了,你觉得是为什么?是因为人们突然良心发现,意识到女性太可怜了,所以决定给她们平等与自由了吗?”
她皱起眉头。
我接着讲了下去:“这和良心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因为社会发生了变化,新兴的工厂需要女工作为劳动力,社会迫切需要将闲置在家的妇女放入职场。后来,在一战之中,由于女性广泛参与工业生产,她们在经济中的用处进一步提升了。一战之后的女性并非比前人更聪明、更优秀,才因此得到社会的承认;她们只是变得对社会更有用了。
“人类社会是一个自我调节的系统,其目的是使社会利益最大化。想想看大革命时期的法国贵族,并不比之前的贵族更坏、更堕落,可为什么他们的下场如此凄惨呢?其实只是因为人们逐渐发现,贵族已经对社会没有用了,却依然占据了许多不该占据的资源而已。
“所以,现在的男性之所以是这个境地,不是因为他们比战前的男性脆弱、愚笨,只是因为他们的作用变化了。搞清楚这点,你就可以知道我为什么说现在的社会是最人道主义的了——你想想以前的社会怎么对待不够有用的人?而我们现在,根本不让无用的人出生受苦。我们只生育极少数优质男性,还让他们得到最周到的照顾,让他们在快乐中度过一生。这能算惨无人道吗?”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我觉得有点渴。善解人意的智能水杯自己从桌面上滑到我手边,为我献上一杯温度恰好的纯净水。
那年轻人陷入了沉思,良久,她才抬起头来看着我,眼神中多了一种莫名的悲哀。
“这种理论我知道。可是,我觉得人不应该是社会的工具——人有人的用途。”
“很多人都这么说,可是他们自己也说不出人类还有什么用途。”我放下杯子,它乖巧地自动滑到一边去了。“事实就是如此,人类社会上万年来无论怎么变,都跳不出这个自然规律。”
“你说大多数男性现在没用了。”她突然激动地握起拳头,“那么,如果有一天女性也没用了呢?如果有一天,绝大多数人都没用了呢?那人类文明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不会的,人类文明之所以是人类文明,就在于它永远还是需要人类的。只不过,在不同的年代,它需要的人不同。”
她陷入了沉默。我等了一会儿,继续追问:“你很喜欢思考这种问题吗?比如说人类存在的意义?”
“难道你没有思考过?”
“嗯,我也想过。但这种问题是没有答案的。”我说,“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思考这些问题的呢?”
“我不记得了。”
“想想看。是不是因为看过什么书籍,看过什么频道,或者受到了哪位朋友或老师的影响?”
她又戒备起来:“我说过了,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影响,也会成为现在的我,也会走上同样的路!”
我摇摇头:“这不可能,思想不是无源之水,不会凭空产生。每一个人,都是她一切经历的总和。”
我看着她抗拒的神情,知道今天再问下去也不会有更多收获了。于是说道:“今天就到这里吧。多谢你。”
她似乎很意外,不知道我为何感谢她。她没有想到,这一番与案情看似无关的对话,能给我们提供不少有用的线索。
我回到办公室,命令系统对我们刚才的对话进行计量文体学分析,并在θ-茂的全部记录中检索她这些思想的可能来源。
这个19岁的年轻人从小到大一共有326个关系密切的人,其中亲属10人,密友16人。网络联系人1874人——包括47个交流特别密切的。近三年与别人的交谈记录不算很多。她读过775本书,看过226部影片,玩过71种游戏。收藏的频道有5329个,大多与科学相关。爱好是网球。没有加入过任何社团或社会组织。
我安静地坐着,望着墙壁上令人眼花缭乱的信息以疯狂的速度流淌着——这些就是一个人一生的记录,她的一切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数据的量很大,需要耗费较长时间才能完成检索。所以系统将可疑的点一个个放出,供我及时参考。
N.维纳《人有人的用处:控制论与社会》,阅读时间:2137年7月2—12日
时评频道No.26993924,2137年6月5日00:21—00:29
威尔逊《社会生物学》,阅读时间:2137年5月1—30日
Joanna Wang《近一百年社会制度演变史》,阅读时间:2137年4月12日—5月20日
与网友“栎社树”在虚拟城市“创世”13区的对话,2137年4月9日23:02—23:45
……
我看着这长长的清单,在心中勾勒出一幅思想图像:一个交际面不算广,喜爱化学的年轻人,今年却突然对社会问题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关注。
我吩咐系统:“系统,根据这些信息,在她的联系人中比对一下,看看有没有和她语言、爱好相近的。如果有,就提高对她们的监控等级。”
今晚大概又要住在办公室了。我觉得脑袋有点昏沉,决定先休息一会儿,再回来处理系统给出的结果。
“系统,我要休息一小时。”我对系统说,“有什么好玩的建议么?”
“你曾于24天前登录56372号虚拟城市‘极地冰海’。‘极地冰海’新推出了北冰洋深潜活动,你是否感兴趣?”
“不感兴趣,太冷了。”
“你可以关闭温度感觉信号输入。”
“还是算了,没意思。”
“你在96623号虚拟城市‘双头蛇星球’建造的小屋新增2名访客,是否需要查看她们的留言?”
“这都是半年前的事情了吧,这荒无人烟的破城市居然还没被删除?”我说,“唉,我实在受够了这些虚拟的玩意了。有没有什么现实的活动?”
“当前户外温度19℃,天气晴,空气质量为优。你是否对户外活动感兴趣?”
脑海中猛然浮现出一片蓝宝石一样的湖水,那是我早上在生育中心42楼眺望到的501湖的影像。我立即作出了决定:“好的,那我就到湖边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