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会人抬人耀
道理如果说穿了,似乎人人都明白,所谓“花花轿儿人抬人”,无非是在于己无害、于人有利的情况下,提携帮助一下别人。然而,也正因为人人都明白,反而常常为人所忽视。为人处世中,能够自始至终地把人人都明白、却又常常为人所忽视的事做好,就是不简单,就可以成功。胡雪岩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胡雪岩将人抬人耀的处世哲学运用在自己的社交中达到了炉火纯青、游刃有余的地步。
嵇鹤龄功成回来,王有龄自然是礼敬有加,万分亲热,派手下人送去五百两银子的谢礼。最初嵇鹤龄无论如何也不肯收,王有龄又非送不可,“到后来眼看就要吵架了”。嵇鹤龄对刚从上海赶回来的胡雪岩说:“我想你跟他的交情非同一般,我跟你又是兄弟,就看在这一层间接的渊源上,收下来算了。”
“你真是取与舍之间,一丝不苟。”胡雪岩点点头颇为赞同地对嵇鹤龄说。“用他几个也不打紧。这且不去说它,你补缺的事呢?雪公说过,补实缺的事,包在他身上,现在怎么样了?”
“这件事说起来,真是有些气人。”嵇鹤龄急忙之中又加了一句:“不过,雪公对我的情意那是没说的。他先保我署理归安县,黄抚台不肯,又保我接雪公的海运局,黄抚台也不肯,说是要等‘保案’下来再说。”
依照当时的惯例,地方上一件大案子,或则兵剿,或则河工,或则如漕运等大事,办妥之后向上边出奏时,照例可以为有功人员请奖,称为“保案”。保案又有“明保”和“密保”之分,自然是密保值钱。
“黄抚台只给了我一个明保,反而雪公倒是密保……”
“这太不公平了。”胡雪岩愤然打断他的话说道:“莫非其中有鬼?”
“嗨!”嵇鹤龄一拍大腿,“真正机灵不过你!日前黄抚台的手下一文案,向我要两千两银子。我也弄不清这银子是他自己要,还是替抚台要。反正别说我拿不出,就是拿出来,也不能塞这个狗洞。”
“那么,雪公怎么说呢?”
“雪公根本不知道,我也没告诉他。”嵇鹤龄淡淡地说:“我跟他说了他一定能够为我出这两千银子,但我何必再欠他一个人情?”
官场中像嵇鹤龄这样耿直的人,实在不多见。胡雪岩不由得对他肃然起敬。嵇鹤龄可以这么想,自己却不能不管。一定要设法帮助嵇鹤龄把海运局的差使拿下来,哪怕“塞狗洞”也只好先塞了再说。
“大哥!”胡雪岩诚恳地说:“这件事你不必管了,雪公必有个交待,等我来跟他说。”
“其实也不必强求。”嵇鹤龄对胡雪岩摇摇头,“官场中的炎凉世态,我真看厌了。像我现在这样活得也十分舒服,等把那五百两银子花光了再说。反正世界上没有饿死的。”
“大哥真是个汉子。”胡雪岩笑着劝说道:“不是我说句大话,像你这样的日子,我也供得起。不过你一定不能这样下去,我也不愿意让你闲下来不做事。人生在世,不是仅仅日子过得舒服一些,就可以心满意足的。”
“一点不错。”嵇鹤龄深有体会地点头,“我自然也有我自己的打算,如果浙江真有一天混不下去,我准备回湖北去办团练。”
见嵇鹤龄萌生去意,胡雪岩连忙劝说道:“那倒也不必!我们在浙江着实有一番事情好做,待我再与雪公好好谈一谈。”
哪里想到胡雪岩一见到王有龄,还没有开口,王有龄便向他开始诉苦道:“雪岩,为嵇鹤龄这件事,我睡觉都不安生。我正等你商量。黄抚台不知打的什么主意?”于是,就把前后几次为嵇鹤龄的事跟黄宗汉打交道的经过,告诉了胡雪岩。先是请示,没有明确答复,便改为保荐,依旧不得要领,只好据理力争,可至今还是弄不清里面有什么鬼名堂。
“雪岩,你料事向来比别人来得准,倒是看看是何道理?”
“无鬼不死人!”胡雪岩很坦率地说:“其中必定有鬼!”
“我也想到了这一层。”王有龄答道:“问过文案上的人要不要有所表示?文案上的人回话十分诚恳,说这件事全看抚台大人的意思。他们此刻还不敢收受好处,怕收了好处,事情办不成,对不起人。等将来嵇某人的委札上来了,自然少不得要讨他一杯喜酒吃。雪岩,你听,这话不是说到头了吗?”
胡雪岩把嵇鹤龄和王有龄两人的话一比较,马上明白了其中暗藏的含义:两千两银子是黄宗汉要嵇鹤龄的好处费,却又不肯叫王有龄出,所以才有这样的话。如果是文案方面要钱,根本不管你的银子姓嵇还是姓王,只要成色足就行了。
对于胡雪岩来说,只要知道了症结所在,那就没有办不到的事了。然而,王有龄接下来谈到的另一个话题,却使胡雪岩不得加快办理嵇鹤龄的事。
“现在浙江各地,都有土匪滋事的情形。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黄抚台对这方面格外认真。因为最近新城的案子办得不错,所以这些差使,以后怕都会落在我头上。海运局的事又不能拖在那里,我实在有点心余力绌。”
这就显得嵇鹤龄的事,格外重要,不能再拖延时间了。说实话,王有龄比嵇鹤龄本人还要着急,但他在黄宗汉面前,却是有劲使不上。因为在论功行赏这件事上,王有龄走错了一着棋,或者说这一着棋他没有去走。黄宗汉对新城一案的酬劳,是早就分配好的,王有龄和嵇鹤龄两人,一个明保,一个密保,谁密谁明,他没有意见。当初出奏的时候,如果王有龄再说一句“嵇鹤龄出的力多,请抚台赏他一个密保”,也不会有问题,就因为少了这句话,把自己弄成了密保。如果再力荐嵇鹤龄,似乎有投机取巧之嫌。他怕黄宗汉心里感到不高兴,因而始终不敢多说。王有龄这一层苦衷,甚至在胡雪岩面前都无法启齿,因为时间越拖,自己近似“冒功”的愧疚越深。他渴望着胡雪岩能立刻想个办法,赶快把这件事摆平。
胡雪岩了解到事情的原委后,胸有成竹地说:“雪公,我请你缓一缓,快则明天,迟则后天,你去见黄抚台,肯定会有结果。”
依旧是老办法,胡雪岩马上分别封好几张数量不一的银票,用嵇鹤龄的名义送到巡抚衙门。果然是钱能通神。第二天,巡抚衙门就有人请王有龄前去。
谈到为江南大营筹饷的事情时,本来一直态度模棱两可的黄宗汉这时却主动对王有龄说:“你湖州方面,关系甚重,通省的饷源,主要就靠你了,海运局你还真有点兼顾不到了!”
见抚台大人这样说,王有龄心中一阵不安,暗暗猜测,莫非抚台已经有了人选。如果那样,嵇鹤龄岂不是就真的落空了?万一换一个不相干的人,立即就得办移交,海运局现有的亏空,除非能找一笔钱补上,否则立马就会原形毕露,影响到自己的前程,那可怎么得了?
“那个姓嵇的,我看倒有点才气。”听到这一句,王有龄马上明白胡雪岩事先早已打通了关节,赶紧答道:“大人目光如炬,凡是真才,都逃不过大人的眼睛。”
王有龄这一句恭维,恰到好处,黄宗汉瘦削的脸上有了一些笑容,便用征询的口气说:“让他接你的海运局,你看怎样?”
“那是再适当不过。”王有龄乘此机会答道:“嵇鹤龄此人,论才具是一等一。有人说他脾气太傲,那也不见得。有才气的人,总是免不了恃才傲物。不过所傲者,都是不如他的人。其实他也是颇懂好歹的,如果大人能够重用此人,我敢打保票,他一定会感恩图报,让大人称心如意。”
王有龄的最后一句话,意在言外,不仅在于办事妥贴,也包含了巡抚的腰包。当然,黄宗汉根本不需要王有龄“打保票”,胡雪岩的银票可比王有龄的空口“保票”更管用。所以黄宗汉点点头说:“我知道!你就回去准备交卸吧!”
已与胡雪岩拜把子的嵇鹤龄得到消息后,心中诧异地问胡雪岩道:“二弟,可是你走通了门路?”
因为嵇鹤龄不愿让人说他是花钱买官,所以胡雪岩极为含糊地说道:“也不过是托人说过一声。”
“怎么说法?”
“无非拜托而已。”
嵇鹤龄静静地想了想说:“我也不多问了,反正我心里明白就是了。”
正说到这里,刘庆生按照胡雪岩的指示,带着一千两银票、五百两现银,另外有一张存折,上面约有三千五百两前来帮着招呼放赏。
“二弟!”嵇鹤龄把存折托在手里,对胡雪岩诚恳地说:“我觉得欠你太多,真有点不胜负荷。”
这意思是说欠胡雪岩的情太多了,怕以后偿还不清。“自己兄弟,何必说这话?”胡雪岩爽快地答道:“而且水帮船,船帮水,以后仰仗大哥的事还很多。”
“这用不着你说。今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海运局的内幕,我还不大清楚,还需要你帮我的忙,才能顶得下来。”
自从与王有龄结识以来,胡雪岩办成了许多得意的事,而以“收服嵇鹤龄”最为自豪。因为第一,免了新城地方一场刀兵之灾;第二,帮了王有龄一个大忙,使他的仕途“行情”继续看涨;第三,使得嵇鹤龄不再有怀才不遇之叹;第四,促成了瑞云与嵇鹤龄二人的一段良缘。更重要的是,自己结交了一个亲如手足的好兄弟,又多了一个自己在官场上可以依托的靠山,真可谓是一举数得。嵇鹤龄虽然为人比较傲,但因为有了胡雪岩的“情”,嵇鹤龄掌管海运局之后,自然会为胡雪岩的生意竭尽全力地效劳。实际上嵇鹤龄成了在海运局替胡雪岩办事的“坐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