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绘画是追求“我的存在”的方式

萨特的一生是奇特的,尤其是其政治观点左右摇摆,从来都不曾中立。他的行为如同他的《存在与虚无》中那个被“意向性”主导着的“我”,不停地建构着自己的存在,但总是盲目乱撞,而他的绘画论同样是这一行为的反应。萨特论绘画最大的特点是他实践着自己的思想主张,是他哲学观的图解。海德格尔基本上看不进去画,说的是他的哲学在他谈论的某某画上的“散步”;与海德格尔相比,萨特主要还是用眼睛看画,还能说“进到”作品里去,而说画的“说出”大多枯燥乏味。他为丁托列托的自私自利和出人头地的种种恶行辩护,为有才华的小偷热纳请求政府宽恕他的罪行,等等,阿尔都塞、克罗岱尔都对他表达了最辛辣的批评。

萨特说:“像艺术作品一样,发现真理是我的认识,只有在我形成思想时,思想的作为对象的意识才显示出来,而且因此,思想按某种方式显现为是通过我而保持存在的。正是通过我把世界的一种面貌揭示出来,这面貌正是向我揭示的。在这个意义下我是创造者和占有者。并非我认为我发现的存在的外貌是纯粹的表象,而是相反,因为只被我发现的外貌完全地、实在地存在着。在纪德对我们说‘我们总是应该表露’的意义下,我能说表露了它。但是我在我的思想的真理中,就是说,在它的主观性中重新发现了一种类似于艺术作品的独立性。这种思想是我造成的并且从我这里获得其存在。同时,就它是对一切的思想而言,它通过自身单独地追求着它的存在。它双重地是我,因为它是向我揭示的世界,一个在别人中间的我,一个构成我的思想以及別人的精神的我,而且这种思想是双重地向我关闭的东西,因为它是我所不是的存在(当它向我揭示出来的时候),并且因为它是对一切的思想,是从它显现起就注定不知其名的思想。”63

这里绕来绕去的说法有这样几层意思:

第一层意思是,艺术作品与发现真理都是由形成思想并作为对象的意识显现出来,并且通过“我”成为存在,“我”在此是创造者又是占有者。

第二层意思是,这并不仅仅是“我的”,是因为对我而揭示的面貌的同时,还存有一种“类似艺术作品的独立性”,因而是双重地既向我也向一切思想构成它的存在。

第三层意思是,由于这种双重性,显示出来的我既是非我也是不知其名的思想。

这也就是说,艺术作品的内在决定是“本人”的具体存在,它具体化的同时还有另外的东西从中获取。“或者不如说,形式本身应该是——而且完全是——它自己的质料。”这个特殊的独立自足的“质料”即纯粹形式,“永远被指示着的本质和存在的融合既不属于现在也不属于将来”,超越性的价值由此生成:“人们称之为美。因此,美表现世界的一种理想状态,相关于自为的理想实现,事物的本质和存在在其中被揭示为与那在这本身与它本身一起融合到自在的绝对统一中的存在同一。”而且,“通常,美,作为价值,不是主题地被理解为世上达不到的价值的。它暗含地被理解为在事物上的不在场的东西,它通过世界的不完满暗含地被揭示出来”。64

这是萨特为“存在”的纯粹的表象所下的定义。那么,它的动力来自何处呢?这即是人不断从虚无中创造存在。他的《存在与虚无》可以说即是从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演绎成为“我做故我在”。当然,“我思”相较于“我做”要容易多了。思只是在思想的结果上影响社会,而“我做”是直接产生结果,面临更严峻的挑战和风险。“做的”过程不可能是社会学和伦理学的理想脚本的操作和演出,而是种种的扭曲和创造。人的本质正是在这个过程中得到定义。正因此,他反对抽象的人道主义,而认为他的存在主义即是人道主义。

在绘画和艺术论上,他有两个典型案例:一个典型的例子是贾科梅蒂,即把“我做”和其结果揭示的“世界的不完满”的“纯粹的表象”,经典地奉献给世界;另外一个例子是文艺复兴时期的画家丁托列托,这是一个“存在与虚无”的“我做”的个人自传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