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旦旦像是嫖娼被抓了一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临时编造了一个故事,还信誓旦旦说这种倒买倒卖信息的事情他只干了这么一次,而且还是倒卖未遂。
但是顾非一身正气,慧眼如炬,整个人居高临下地看着麻旦旦。麻旦旦每说一句瞎话,顾非也不拆穿,只是负手而立,脑子像运作精密的CPU似的背出麻旦旦以前犯的每个案子,时间、地点、人物、事件、金额、受害人的姓名等等,无一错漏。
麻旦旦说到最后,不敢说话了。他掰着白胖的手指头数了一遍:好家伙,但凡是被警察盯上的案件,这小子都知道。哪怕是开车没拿驾照闯红灯这样的“罪状”,都被顾非一字不漏地讲出来了,就连在哪个路口都毫无差错。
麻旦旦觉得他自己对自己都没有这么了解。
一时之间,大冬天的麻旦旦觉得自己的后背上湿了一片。他看向王者,希望能得到一点帮助:“嘿,我已经剃头了,哪儿又有小辫子抓你们手里了?”
顾非明显和王者不一样,王者是玩电脑的,而顾非本身就是一台复杂精密的电脑。麻旦旦和警察打交道的次数多了去了,一般的警察都能糊弄过去,只王者这家伙背后长眼睛,不好糊弄。
但是这个顾非,又和一般警察不一样,他根本就不搭腔。麻旦旦设的语言陷阱,人家听都不听,两个人完全是在自说自话。
顾非能把麻旦旦装进去,麻旦旦却不能把顾非糊弄住。
“我哪儿知道呀?快给我说说,你这是做什么生意?”王者拉了个凳子,还没坐下,这胖子立刻一跃而起,像个巨大的蛤蟆一样朝着门口冲过去。
王者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的反射弧比这胖子的行动力慢了那么一点点。但顾非手快,顺手把桌子上吃了一半的苹果拿起来,朝着麻旦旦的脚下砸了过去。柔软的萌胖子脚下踩了苹果,倒下俯冲了两米多,正好滑着跪在了门口。柔软的胖脸华丽地贴在了玻璃门上,彻底地给挤成了一张饼。眼看出门无望,胖子的大屁股往地上一坐,又开始碎碎念:
“我把你当基友,你把我当小姐。我就不该信你,我们这些二劳三劳四劳分子,就不可能和警察做朋友。谁知道你们黄赌毒哪项指标没完成,要把我们交出去凑数……”
连哭带号,小媳妇儿撒泼一样。
顾非无语了,看着王者的眼神很复杂:“源代码失窃案是怎么破的?怎么尽和这样的货色打交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也就罢了,连个牙都没有。”
向来话多的王者这会儿反而不着急了,他饶有兴味地看着顾非和麻旦旦。像顾非这么书生气的人,会怎么和麻旦旦这种人打交道?
他还有些好奇呢。
顾非显然没有那么多的耐心和人扯皮,他只说了一句话:“如果你说的话是我想听的,那我就当作没有来过这里,或者是来晚了一个钟头,怎么样?”
王者惊讶了,又听到顾非淡淡地说:“你破源代码失窃案的那段时间,我和十五个被双规的官员都打过交道。”当然,当官的都比较文明,经侦进入办公室拿出逮捕令的时候,还真没有碰到反抗的,一个个优雅得很。
顾非是一身武艺没有用武之地,人生寂寞啊。
麻旦旦抑郁了。王者这才说自己在调查一个非法催收的案件,需要收集一点正常手段下收集不到的东西。结果,话一说完,麻旦旦就拍着大腿笑:“你们这些警察,读文件读傻了吧?高利贷,我是专业的呀,催收业务做得杠杠的。来我这儿烧香且不说提猪头,能不吓唬我吗?”
哪怕王者说得玄乎,他也听出来了:这是有求于人。麻旦旦透露自己也在催收业务上插了一脚,挺赚钱的,每天动动嘴皮子,就能听着钱流水一样哗啦啦地响。
“当什么警察呀,一个月就那么几个钱还时不时地挨顿骂。我们的工作可好了,天天骂人,挣得还多。可以说是现代社会的新新职业,就是为新新人类量身定做的。”
“我们这是病急乱投医,你要是不给治,我们就只能医闹了。看过医闹新闻没?”王者在手上沾了点唾沫,直接朝着麻旦旦的胳肢窝底下挠了过去。瞬间,胖子哭笑不得变成了一个表情包。
顾非拉下脸面,和王者两个人跟麻旦旦软磨硬泡了好大一会儿,还搭上了一顿饭,才搞清楚了麻旦旦是个催债小团体的外包人员。
麻旦旦再三声明:“我没有违法犯罪。现在的贷款APP在贷款之前就已经把借款人的通讯录读取了一遍,我也是拿着人家给我的信息,给借款人打电话催着还钱的。天地可鉴,我没见过欠款人,连电话那头是人是狗都不知道,真没有干过违法犯罪的事儿。”
“倒买倒卖真实信息,今年判刑最重的被判了三年零六个月……”顾非拿着鼠标,没有点开文件夹。麻旦旦的脸色一变,灰白灰白的。
这东西卖给金虞,价值一千块钱。从金虞出门之后,他就在电脑前埋头苦干。
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这活可能不光白干了,还得大过年的进去吃年夜饭。真是命苦不能怨政府呀,麻旦旦一张脸苦得比窦娥还冤。
有些亲近的人羡慕他有个警察朋友,实际上谁有谁知道呀。
顾非画风一转:“不过如果你能给我们提供催收业务的内幕消息,作为知情人还有额外奖励。王者现在作为首席技侦在我们经侦局任职,随后我们可以签一份协议……”
麻旦旦的脸上青白交错。他嘴上一句话没有说,但是肚子咕咕叫得震天响,一双眯成缝的眼睛像是柯基一样,硬生生地把两个男人的心给看软了。
“咱们能不能边吃边说?”麻旦旦揉着肥腻的肚子,“没关系,警察如果不想让我蹭饭,那警察可以蹭我的饭。”
饭桌上,麻旦旦看着一页菜单,纠结不已。王者大手一挥:“随便点,随便点。”
麻旦旦含情脉脉地看着顾非。顾非看着麻旦旦在菜单上划了四个菜,态度不由柔和了不少:“不用只吃泡菜凉菜鸡蛋汤省钱。”
麻旦旦的眼里晶光四射,肥胖的手指戳着点好的四个菜,对着小服务生喊了一句:“除了这四个菜,这一页剩下的都要。”
还有这种骚操作?顾非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人这么点菜的。小服务员欢天喜地地拿着一页菜单:“这么多菜,您三位吃不完吧?”
“吃得完的!不要低估我们肥宅的食量,也不要低估警察叔叔的食量。”麻旦旦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顾非还能说什么。
顾非看了王者一眼,脸都黑了。这是王者有史以来第一次看到顾非吃瘪,他指了指麻旦旦:“祖传牛皮癣,专治老中医,你没治了吧?”
顾非看了一眼麻旦旦的肚子,有些怀疑这里面是不是藏着即将临盆的四胞胎。
在确定了这顿饭是顾非掏钱之后,麻旦旦很有食君之禄分君之忧的态度,一边大嚼油腻的排骨,一边把金虞来这里和他要资料的事情说了个完整。
妹子呀,不是哥要出卖你,反正小金鱼你油滑得像条鱼,这两个警察能抓住你的把柄才怪呢。这顿饭吃就吃了,吃了也是白吃。
大不了,那些信息不卖了。
顾非皱了皱眉,颇有些无所谓,事实上他已经在笔记本上做好了备案:“钱你还照收,不过是些在百度上找到的资料,人人都能看到,发过去就发过去了。”
在王者看来,既然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再写下来就有些多此一举。
但麻旦旦愣住了:这不是在坑小金鱼吗?
顾非一边扫二维码结账,一边问:“你想要去配合我们调查,还是让其他催收人员和我们配合调查?”
麻旦旦把嘴里的菜咽下去,眼珠转了一下:妹子呀,你不下地狱,哥就得下地狱了。一个王者以前就让他焦头烂额了,现在再来一个顾非。和这些有关部门扯皮,也是没完没了的技术活。技术活就应该交给技术人员去做。
妹子呀,靠你了。
麻旦旦说:“我现在就给小金鱼发资料包。”
当王者和顾非从电子城出来的时候,拿到了一沓刚刚打印好的资料,上面还带着从打印机里下来的余温。雪花落下来,顾非没来得及拂就化了,留下皱巴巴的印记。
这上面是岚梧市地面上几个在做小额贷款催收业务的势力分布图,看得顾非直皱眉。
麻旦旦这家伙,到这片地界还不到三个月,就已经混成了地头蛇里的地头蛇。不光能找到最正宗的火锅,还能找到这里的高利贷的等级分布。
顾非折腾了几个月,都毫无头绪。麻旦旦这号人却能靠着这些信息混饭,都当上二房东了,租了三室一厅又倒手转租出去。怎么形容呢,顾非此行叫灰头土脸,人家那叫混得风生水起。
王者看着顾非吃瘪的样子,心情大好:“这算什么本事,找到这帮街面上的混混只能算小菜一碟,没什么技术含量。人家的爱好是把整个小区里的莺莺燕燕都叫出来,让你轮着翻牌子,天天做新郎,夜夜不重样。”
顾非的神色不太自然,仔细看耳朵尖略红,朝王者翻了一个白眼,然后不动声色地消化了王者话里面的信息,默默地把车开回了经侦局。
经侦局这个点还是灯火通明。池清源也是首次接触到这样的案子,不同于以往的大案目标明确,直击要害。
成立专案组,调兵遣将。池清源调集了所有派出所的案卷,正在集中整理。剩下没有出外勤的经侦晚上就一个任务:看案卷。
司晴带领着两个女警,一个是刚来不久的白子玲,已经被一大摞案卷吓傻了,随手翻了翻也不知从何下手。另一个是多年老经侦,赵倩妮。这位烫着鬈发的大姐烫头发不是为了漂亮,而是为了能节省早上梳头的时间多睡一会儿。她拿起眼镜,熟练地抽出一份案卷开始看,顺手又往保温杯里加了枸杞,还在椅子靠背上塞了一个抱枕。
司晴调侃她:“论持久战,持续坚挺。”
赵倩妮看到了白子玲为难,劝慰道:“放心吧,等工作几年,你就会对追剧失去兴趣的。”
白子玲眼中闪光:“赵姐,你是说,追案卷比追剧有意思多了?”
赵倩妮道:“不是。案卷看多了,你就会发现电视剧太脑残,看了第一集就能预测到结尾。会发现电视剧除了男女主人公的脸,再没什么好看的。”
白子玲眼下就觉得很发愁,她辛辛苦苦花了好几万块钱报了国考突击班,又交了九千九报了面试班。但是一个月的工资才那么几千块,这一年也没有把找工作花的钱给挣回来。
并且她发现,上班之后,她比找工作时的知识储备量还丰富,每天一睁开眼睛就是案卷。
将来不管,眼下白子玲就很烦恼:“这么多的案卷,怎么可能看得完呀?等咱们把案卷看一遍,可能案子都破了,没那么多时间呀。”
司晴从案卷中抬起头来:“这些卷宗,送过来之后已经有人通宵看完了。”
白子玲一个激灵:“谁?”
司晴说:“顾非。”
白子玲想说:天才和凡人是没有办法相比的。结果,她抬眼就看到办公室的门开了,两个闪亮的人裹挟着风雪进来,给沉闷的办公室带来了一阵清新的悸动。
有些人,只要一出现,就是全世界的亮点。
白子玲愣了一下,问道:“我们真的是同龄人吗?”
赵倩妮点了点头,补刀:“顾非比你还小一岁。”
终极谈判,已经到来。
金虞的手机收到了上百份文件,差点儿被卡得不能运行了。这些信息越看,越让人觉得兴奋和劲爆:里面不光有单树华的信息,还有他七大姑八大姨的信息。这真是完美地诠释了我国几千年前被发明的一条酷律:连坐。
麻旦旦不无得意,问金虞:哥咋样?
金虞回复:我爱死你了,比我爸爸靠谱多了。
事实上,在金虞眼里,只要是个雄性生物都比她爸爸靠谱多了。
麻旦旦的心情其实没有语气表现的那么轻松,甚至还有点忐忑不安。上一次这么紧张,还是在破源代码失窃案的时候。麻旦旦心里叫苦不迭:好好倒买倒卖我的代码和装备就得了,玩什么高利贷啊。
王者就坐在他跟前,面对面地看着麻旦旦怎么要账、怎么给金虞发消息、怎么把所有信息搞到手。
虽然大数据时代信息泄露已经成了普通用户难以避免的问题,但是这么细致地地毯式搜索一个人的隐私,事无巨细,着实让王者这个曾经的黑客中的佼佼者都吃了一惊。
而在金虞动手之前,顾非和王者都到了学校。他们想要看看,这个女孩子要怎么向一个成名已久的理学院副教授把欠的工程款给要回来。
要知道,现在师范学院的图书馆还因为没有结清余款没修完呢。那么大一栋楼前醒目地摆了一大堆钢筋水泥,就那么放在原地。
能把钱要出来的,都是天才。
然而,天才和鬼才之间,也只有一字之差。正邪之间,也只有一念之差。此时此刻,池清源还在斟酌中,案子自上而下调查的路子已经被堵死了。
那自下而上,又该从何处着手?
省厅直属的十九个部门,岚梧市十个辖区的公安分局,以及常驻武警、神秘的国安部门都和经侦局打过交道。某些层面上就不是顾非和王者这样的年纪和身份能轻易知道的秘辛。池清源还在寻求特殊人才的抽调。
决胜于千里之外的特情,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的奇才,少之又少。能走到至关重要的那一步的,往往需要太多的机缘。
顾非换了一身便服,戴着斯文的眼镜,穿着修身的呢子风衣,脚上踩着干干净净的运动鞋。他站在路口,像是在拍时尚大片的校草。穿过政法系这种女生偏多的地方时,还有许多人朝着这边看过来。
“我念大学的时候,年纪还小,其他系看我们都像是在看高中生。别说谈恋爱了,能不把我们当生活不能自理的小朋友就不错了。”王者感慨得不行。
“这算什么,我当时还比我们班的同学小四岁呢。”顾非淡淡地说,无视所有人的目光。
“你是天才!”王者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顾非傲娇,面无表情:“你才知道呀?”
顾非和王者往光电研究所的方向越走越近,到了尚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来。王者拿出手机来,而顾非的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注意着周围的动静。王者的手机上出现了三幅画面。
“老师,我看到有人鬼鬼祟祟地在光电所外面,不知道干啥。还有个男的给了我一百块钱,让我把他带进来,我不敢,所以来和您说一声。”
一个呆头呆脑的学生向单树华汇报。其实这很正常。光电所的仪器比较贵,并且正承担着国际合作的某些项目,这其中的数据可能比仪器还贵。玩单反的都知道几万块钱买个镜头很正常,而他们测光电焦点的固定桌面,就值一百多万。
所以,光电所进出都要刷卡,学生严格遵守上下班打卡签到签退的制度。没有导师的允许,外人不能进来,进来也必须登记。
但是给钱,就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