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壹零捌』黑竹简牵来敛光地

宫苑处的门阀后辈散尽,黄昏的疏影交错着落在宫侍们的衣角上,轩内所设的瓶器折着落日余晖,澄金的光线于空室中显得盛大而寂寥。

楚令昭靠坐在大椅上,望了片刻宫苑内的花草,出声唤道:“钟乾。”

钟乾从暗处走出,垂首立于大椅前,“主人有何吩咐?”

楚令昭不语,只抬手以指节压了压额角,眉宇间起了几许疲乏,落在雕栏外的视线却仍锋锐清明。

和风从园内穿过轩窗带来满室芬芳馥郁,宫人们训练有素地安静侍立,钟乾亦平和等待着少女。

待最后一抹余晖褪尽,昏惑之中凭阑处枝叶扶疏,楚令昭缓慢开口,嗓音轻沉幽淡:“苏室覆灭已有月余,殊吟下落不明到底不妥,你亲率一支私兵去趟华序,找到他,将他带回我身边。”

听到要他离开楚令昭一段时日,钟乾眼底泛过不舍,却仍是尽职尽责地问道:“若小公子仍旧不肯离开华序该当如何?”

阑珊影下,少女容色谲艳秾丽,她握着缠藤金剪,扶袖剪下探入凭阑内的过界花枝,言语间透着盈盈温柔。

“阿弟是楚家之人,不可落于其他势力之手。我给过他追随的机会,若第二次违逆……归期须有期,便将他的尸首带回来罢。”

“属下明白了。”钟乾颔首,拱手退出雅轩。

宫苑内灯盏接连被点亮,与廊道上明珠白晕的光芒交织,温润柔和并不刺目。

楚令昭若有所思地盯了眼栏外夜色,起身道:“备车,我要出宫一趟。”

她这决定有些突兀,掌事女官顿了下,还是应声去办。

听袖走到少女身畔,轻声劝道:“小姐,朱雀神宫毕竟位于上泽,临近皇宫,各处都是暗探与耳目,您夜间离宫,被传出去恐有不利。”

“无碍,那位王妃只在入夜后出行,我想见见她。”楚令昭摆了摆手,很是随意道。

“是。”听袖垂首。

……

离开上泽宫殿,掠过熙攘热闹的城邑,车驾在临近子夜时停靠在了下泽的一处园林前。

这处园林地处僻静,漆墨门扉掩藏在葱茏的草木中心,许是前些时日连绵阴雨冲刷的缘故,铜制的令箭形门钹上起了点点斑驳。

更换了常服的楚令昭踩着车驾踏梯走下,步履踏在青石板路上的声音微沉,在静夜中却也颇为清晰。

下泽四处是繁茂园林,宽道两旁碧树徐延,林叶暗角鸣蝉,溪涧流水击石。

为了景致清净幽谧,这里便不似望帝他处镶嵌着明珠驱散黑暗,是以在夜里需仔细照路。

听袖浮白二人提着褐纸灯笼走在两侧,随行的甘醴上前轻叩门环,从门扉旁预留的笺口处递了拜帖。

“宦者稍候。”侍卫接过帖子,便合上了笺口。

等待之时,甘醴忍不住好奇,“小姐,虞姬当真在这里吗?白虎王储会放王妃夜间来到下泽?”

楚令昭轻摇团扇,“妃嫔入夜离宫是有些少见,我这月余日日在朱雀神宫,翻阅了许多祭祀纪事,那些纪事典册以墨竹制作、朱砂书写,字里行间流露的信息……愈发让人觉得这座望帝城并非看起来那般光鲜明净,反而像是在用长明不灭的明珠遮掩着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

“秘密?是什么人还是什么事件呀?”浮白偏头问道。

“大楚千年的古往今来,人或事皆有。我们初来乍到,又被陛下放在四宫这么显眼的位置上,众人盯着,许多事情都很难再探听,除了掌管朱雀神宫,手几乎伸不到其他地方。一无所知的境况下,又要如何进一步打破僵局?整日待在上泽宫中如同行尸走肉。”楚令昭叹道。

她讲得认真,几位侍从也像模像样地听着,思考须臾,甘醴又摇了摇头,一板一眼道:

“行尸走肉是多么难听的形容!小姐就算是摆设,也是最精致美丽的摆设!”

楚令昭挑眉盯他。

浮白提着灯,心大地参与讨论,“摆设也不是很好听,听着不像是人形呢,还是'傀儡'一词更为合适,至少一听就知道是人形的。”

甘醴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是了,这个合适,小姐是被陛下放在朱雀神宫中的虽然像摆设但格外精致美丽的傀儡。”

他自认为字字珠玑地说完了一长串定论。

楚令昭被他们的话绕来绕去,心下觉着哪里怪怪的,但又好似很有道理,思量再三,她认同道:“傀儡的确比行尸走肉好听。”

几人的关注点完全跑偏,一旁性情持重的听袖摩挲着灯笼竹柄,笑着将重点带回此行上。

“小姐要探查望帝城的秘密,直接召询楚家主脉进入朝堂的官员便是,何必亲自来查?没得劳累了身子。”

楚令昭停了手中摇动的团扇,“终是不同的,那些不同寻常的纪事尽管仅有只言片语,但却也是因在神宫中才得以了解到,可见望帝城的秘事有多靠近权力中心。权力漩涡处总是危险的,让家族子弟去查,只会无济于事甚至白白丧命。”

夜渐微凉,森木花草集聚的地方总是容易起雾,连园林宅邸隔墙的道路上亦不例外。

楚令昭目色沉了些,虞氏一族权重,此行拜访虞姬,想来会是她打破僵局,深入望帝暗处的第一个突破口。

他们说话等候的时辰,侍卫便通禀过回到了园门处,门扉向内打开,领事宦官身后跟着一众宫侍们上前迎接:“祝史大人,我们王妃有请。”

“有劳宦者了。”

楚令昭轻轻颔首,带着身边侍从迈过了门槛。

树干上翠叶婆娑,园林之内灯烛昏暗,雾锁花气,曲径蜿蜒不见尽处。

众人步伐不疾不徐,走了不知多久,绕过倾斜半遮在小径上的光滑虬枝,景致豁然开朗。

寂夜山间,一方镌纹繁复古雅的溪畔巨石延伸半露,清瘦的女子着深青交领三重衣醉卧石上,五色丝线绣制的荼罗花蔓延散布在衣袖边缘,仿佛林中高士沾染了佛画绮靡。

叫人不知该作何言语,是叹是赞,只余惊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