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殊吟没有理会男人拉开的长刀,只问道:“钟乾统领是否听说过一个名字?”
听到的并非回答,钟乾杀意不掩,眸光阴狠直接就要动手。
难以收场之际,副将听到刀刃声,从外间匆匆赶来,紧紧拽住男人的手臂,用力摇了摇头,钟乾勉强才耐着性子回问:“何名?”
楚殊吟声音微哑:“朱卿离。”
见男人疑惑,楚殊吟便没有继续讲述此人,而先说起了消息的来源:“云起时,朝弦云家的家主,苏室太子的旧臣,朝弦城孙苏最后一役后云家亦随之覆灭,云起时也已不知所踪,但数月前车夫送我来辽州的途中,我曾见到了他,北疆的军队在临战时消失了半数,超出一众预料,他亦不敢置信于此,欲前往北疆一探究竟要个解释,交谈中,他谈及了扎根于北境的朱氏家族。”
“朱卿离,便是朱氏家族的少主,在先前苏太子归皇城后,北疆驻扎的军队一直由朱卿离代为掌控,突兀在战时消失半数,能够解释的,也只有此人了。”
“依云起时所言,朱卿离天生羸弱多病,偏又执意习武,常常在演武场练到四肢骨骼断裂,只是他并非习武之材,终是多年无成,性情易怒而脆弱……可就是这样一个习武无成的羸弱病秧子,却不知为何极得北疆军队的信重,主动助力了北军与太子亲卫的整合,也因此与太子走得极近。”
副将听着,在一旁出声:“羸弱之身得北军信重,主动率军队接近太子,这些用辞的弦外之意,是认定了朱卿离早有异心。”
“异心?云起时的意思,是此人从一开始就是蓄意接近,连着他整合进太子亲卫的半数北军,也早有问题,那半数北军的主人,从来都只是朱卿离,而非苏太子。”楚殊吟道。
灯烛闪烁,光影交织而微。
少年所言之事实在紧要,钟乾稍稍平稳胸中气息,甩开副将阻拦的手,皱眉道:“苏氏皇族宗室之人已全部被孙括斩杀无存,即便查明此事,找回了那半数北军,无苏室之人,他们又以谁的名义复国?公子可有想过,云起时为何要告知你这些?”
楚殊吟抬眸,搁下手中竹简,“他想诱我前往北疆。”
“公子尚不糊涂。”钟乾轻嗤,又道:
“孙括连月来专注于剿灭所有与苏室相关连的贵族,北境线以内的苏室皇族宗室已沦亡无遗,若说哪里还可能存留着苏室余孽,也唯有孙括暂未触及的北境。云起时是个擅智谋的小人,与公子素无往来,此番与公子’偶遇‘,所说的每一个字必然都是精心计算而出,他细致讲述朱卿离此人,强调此人天生羸弱病态却能不同寻常的将北军掌控,仅凭北境朱氏,何以能达到此等权威?他句句都是在引导公子———朱卿离身世不简单。云起时此行北上,倒不像是查探那消失的半数军队,而更像是追随苏室存留的血脉遗主。反之若苏室当真无一丝血脉留存,依这位务实小人的行事风格,他早就另投孙括为主,哪里还会耽误到现在像个黄头稚子般带着一腔‘怨愤’去北疆要解释?”
钟乾说着,言语谈及苏室分外不屑一顾,“这世上哪里有君室无存、臣子复国的道理?他北行要解释是假,找到了苏室余孽追随才是真。”
男人把余孽二字说得毫不留情,楚殊吟笑了,“钟乾统领似乎对苏室格外厌恶。”
钟乾神色冰冷,“我只忠主人,无问君室,更况乎亡国余孽?”
楚殊吟喟叹,“姐姐驯兽的手腕倒是强硬,能让烈犬臣服至此。”
钟乾周身气息深沉阴冷,谈起楚令昭时,眸中却浮动起热忱神采,仿若仰望日月星辰。
“主人鞭策之所及,来日终为阔海八方、纵横宇内,我能作鹰犬只感殊荣有幸。”
那一缕神采只流露出刹那,男人便又恢复了铁面的凶戾之态,重新望向楚殊吟。
“公子忠诚主人之心不亚于我,何必总执著于苏室踟蹰不舍?先前楚家与苏室太子有盟约相系,主人才暂未对云起时出手报复,但如今盟约已尽,云起时也已追随其他苏室余孽,主人势必不会再放过此人,他来诱公子前往北疆,其心几分赤诚几分奸猾公子不明?”
室外的寒气渗进内间,楚殊吟扶住引枕咳嗽,直咳得脸色更加苍白,才稍有和缓。
“我从未执着于苏室,当初亦不过是怜惜故土罢了,如今西南已落于孙胤势力,我也已断了执念,又怎会昏聩到受云起时引诱前去北疆?”
解释一二,楚殊吟又无奈道:“我只是想弄明白,若朱卿离当真是苏室遗子,他会是谁的血脉?谁能在苏太子前掌控北军,并将之交于一羸弱子手中?”
钟乾扫了眼少年如今病弱的姿态,顺着他的意思思索,“公子怀疑,朱卿离并非遗留宗室,而是苏栩之子,苏室直系血脉。”
楚殊吟颔首,“若是朱卿离手中的北军来自苏栩手里,那这场戏,从苏太子幼时前往北疆前便已拉开了帷幕,甚至更早。到后来的华序层层倾颓,平定皇城乱局到关键之时苏栩的临阵抽身,遗留至今的谜团便无一不揭明。这是一场更深的阴谋之戏,苏栩是戏中人,也是话戏人。”
副将不解,“可北军若当真是苏栩的势力,他为何要令北军在战时反水苏太子,若加上那半数失踪的北军援军,苏室就不会如此迅速的沦亡。”
楚殊吟凝紧了脸色,显出些许阴沉,“如果,苏室沦亡也是苏栩这场戏的一部分呢?姐姐力挽危局,他却在关键时执意搅局破局,从前我难以想通他那么做的缘由,可得知朱卿离的存在,一切便都直接得到了解释。”
副将更加困惑,“从许多年前便筹谋推动苏室江山的覆灭,不惜连自己一起葬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他目的到底是什么?”
楚殊吟道:“保一国危局,他仅是勉强稳下一国,而他选择了弃一国危局,只能说明,他想保的东西更大、更多。”
“扔了江山去保更多江山?好一场空无一物的慈悲。”钟乾不以为然,只觉讽刺。
楚殊吟摇头,“我们观其中空无一物,可于苏栩而言,在他布下的戏中,朱卿离也许就是他留有的一物。”
“余孽罢了,北军之于三国,如蚁敌象,蝼蚁岂能撼大象?”钟乾对苏室的厌恶反感愈发浓厚。
楚殊吟没有轻敌,“怕只怕这蝼蚁手里的蚁兵之数不止北军那一半,倾巢而出千以数万,漫串作乱,大象亦露愁容。”
听少年围绕这件事不放,钟乾有些头疼,大抵明白了楚殊吟对华序还是放心不下,他直白道:“公子内伤未愈,留在华序于江山无分毫益处,连自保都难,稽氏若非欲攀交楚家,公子岂还能安然无恙地养伤至如今?依公子的内伤状况,返途无法骑快马,只能乘车慢行迟迟而归,行至大楚望帝,需时三个月不止,这期间,更不知望帝局势有何变化。”
钟乾说着,声线沉了下去:“我身为主人的近卫,本不该此时离开主人,但主人却仍要我亲自带队来寻公子,用意何在公子不会不清楚。”
楚殊吟怔了怔,眸光软了下来,“……姐姐爱惜我,我明白的。”
“那么?”钟乾盯紧他。
桌案上当归焙片静对默然,迟候到室内盈起归意片片。
“我随统领走便是。”楚殊吟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