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壹肆叁』危塔坍浮前尘纠葛

【落笔于无光处之秘辛】

【楚令昭卷·伍】

秦厦国境,峙祯十七年,西京。

深夜,内城一处楼阁四层,阔窗低敞恰正望远处高耸的宝塔,新落成的十层宝塔,取祈寿为名,秦帝即将沉眠,以此作而祝祷之用。

楼阁窗内,女孩坐在窗畔的案桌一侧,与对座的萧罂焙炉煮酒观雪。

“观司天物志,这里虽极少落雪,但每逢雪冬,西京落雪前后却必有冬雷。雷劈金殿历为奇观,祈寿塔居位高,今夜冬雷不断,不知会不会落到塔上。”

殿宇以铜鎏金浇筑,雷劈而现金光,殿宇楼塔并不会受损,巍峨现华光之景着实震撼。

萧罂闻言亦颇好奇,“上一回冬雷劈室落在了东郊最高的探星阁,如今祈寿塔建成,突兀于西京众建筑,易成为落点。”

她说着,将盏边的帖子推向前,“今夜相约,我正好将邀帖亲送到你手,十日后与我一道游湖可好?北院详稳司的案子未查清,城门是出不了,去内城的湖游玩却也有趣。”

女孩指尖轻点帖子,“太师若不在府中,我必不失约。”

萧罂弯唇,“太师总拦着,回回想见你都不易。令昭究竟是为何会被太师带到秦厦?”

“详稳司的案子,是阿罂胞兄的手笔,丢失的宗室秘录中,就有太师赴华序的录文,阿罂已经看过,却还试探我?”女孩反问。

隔纱刺破,萧罂抬眸凝向对面女孩,“‘赴华序处决弦月郡主,携郡主匿于后殿之诏返’,后殿仅有一稚女,诏,是指令昭。”

窗外天际,云翳层浓。

“我只知太师亲手缢杀了萧皇后,焚骨灭迹。太师却告诉我,是皇后亲自焚宫逃离,既太师这样说,那当作失踪就是。”女孩声音平缓。

萧罂启声冷淡,“令昭在为郡主伤怀?”

女孩却笑,薄凉而讥讽。

“阿罂,若有人自幼便告知你,你是一枚筹棋,你可还会倾注期待与情感?无论是皇后还是太师,皆不过是这枚筹棋从一方被换到另一方。”

酒炉焙火的光华下,女孩点漆般的瞳眸却反显得寒明而冷厉,“我并不在乎皇后的死生,只是想查明身世。萧皇后从未解诉身世于我,但她知道。太师亦不肯告知身世于我,但他也知道。而我,寻身世也并非为迂腐的血脉溯源,我想查明的,并不是我是谁,而是谁在操纵我。身世牵扯到的所有人都不过是走向终局的台阶,他们以我为棋子,而棋子却也想将棋盘掌控在手中。”

“……终局么?”

不知名的心念于夜风漫卷中漾开,萧罂暗神微动,“若设棋盘者,是运行无休的天道,上苍倾轧,又当如何?”

女孩侧目,视线投向远处的高塔,声音无丝毫颤栗动摇,“天道亦须囿于轨,若天道欲操纵我身,那便令天道以我意运行,重铸天轨。”

她声落,远处殷紫雷电霹雳而下,十层高的恢弘宝塔轰然崩塌,灰烬如洪水猛兽,波撼扑掩外周方圆建筑。

随之而起的是纷杂的喧声。

对案,萧罂骤然从大椅上起身。

“雷电怎么可能损坏坚塔?”

女孩微笑收回视线,慢饮过杯盏内的酒浆,道:“如果这座塔本就是个危脆的美观壳子,就不奇怪了。”

“父帝祈福的宝塔,建设工匠差吏皆严选,稍有差池便是诛九族的重罪,只要父帝在位一日,这塔出事工匠便难逃大责,他们怎么敢———”

一念闪过,萧罂顿住,沉默下来。

只要帝位换了人来坐,拥助新主上位,罪责便暗转为功绩。

萧罂遥望远处飞灰,“秦厦连数十年大兴土木,近年又耗重金建造祈寿宝塔,民间本就对此怨怼深积,大皇兄是准备在父帝陷入长期沉眠之时,让用意特殊的宝塔轰塌于民间造势,承天应运,顺天意再行徐徐图夺位之事,来日父帝沉眠后,他有宽裕的时间侵纳朝堂。而此时,却绝不是这座塔该塌的时候。祈寿塔工程为太师负责最终收检,不会探查不到塔有问题,更不会查到却不向父帝禀报,若父帝知晓,这座塔便会提前拆除,而非等着今夜被雷电毁损导致不详谣言滋生……”

长皇子从造塔之初便布下局,精心安排的密事,即便北院详稳司一案长皇子被牵制、今夜手伸不到宝塔提前避雷,太师作为秦帝心腹,亦不会疏忽向秦帝递送密折。塔今夜受雷坍塌,于长皇子、秦帝、太师,皆非利事。

“……有人截下了从太师府送出去的递折。”

萧罂眸光倏紧,望向身侧的女孩。

“回到太师府,他会杀了你。”

女孩垂了垂眼睫。

萧罂气息渐沉,她握住女孩的手腕,离开楼阁拽着女孩登上车驾,冷声命令,“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