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归楚家,外书房,楚戽上前作礼。
楚令昭在案后落座,抽出一卷案角的文册,“冶铁司内事务过于繁冗,族叔年迈,我实不忍见长者辛劳,月后派人护送族叔去往彭州择园林安享晚年,族叔意下如何?”
楚戽连忙深揖,“如有过失之处,望家主明示,我必更正谬误。”
旁侧,匍虎衔环连盏铜灯照出光影,楚令昭展开竹简,调转推至案缘。
翌日。
太子府,亭中唐临痕细铠未卸,坐于桌畔的圆石凳上。
太子侧坐,颔首道:“唐太保纵唐室与酆城侯相协为盟搅入峘云关争斗,卫将军衷心为扶持苏室,得知津关危状心焦必不少于本宫。”
唐临痕手臂停置于石桌边,“皇都巡防不可松懈,演武场整训未完,我无暇与太子饮宴,还望殿下直抒所欲。”
青年疏离态度与先时无差,太子却也不恼,行进用意道:“即便有唐太保支援的军备,津关孙酆两争形势仍日渐分明,定局不过早晚。于苏室而言,津关不管落入孙胤与酆城哪方手里都将成大患,本宫有意调北军涉入,保住这处近皇都的险关,只是北军初次归朝,对玠城一带地形并不熟悉。本宫久闻将军骁勇,私愿请卫将军暂担任此行将领。”
担任太子名下北军之将,与承下拉拢无异。
唐临痕侧目,所问却似与太子所提无甚关联,“锦州之行楚家棋先一招,若分流私兵等候应付昌枰动作,溥泉昌枰两座遗侯城便可全纳于掌,偏递信让利于太子,太子承了利,却至今仍未算到楚家动机?”
“扶苏势力让利于苏室,理之自然。”太子稍颦着对言。
天掠风霜,亭下唐临痕铠甲折光锋明,“若太子真心立于苏室,又何须约我于私、诱以利许?”
一方秉认今君即苏室,另一方则以苏室不仅一夕之君为念相约,二者对苏室定义不同,究其内因,还是双方利求并不一致。
太子收紧衣袖,久坐续言:“本宫以为,卫将军不应为因恩愚忠之辈。”
“蒙恩而报予恩者、蒙恩而障目从随代代,两者孰为愚忠?”唐临痕笑。
太子视线一寒,“由始至终代代忠义相承,在卫将军眼里竟沦为愚昧?”
“太子欲以此束人,或与傩礼中定态傩面共舞、或与乐伎奏潸然忠血曲,独独不该来到我面前。”
唐临痕不以为意道,起身稍揖,又道:
“接受楚家的让利势需付出更多代价,太子从北疆归朝随携的北军数量有限,何不再赴昌枰一观?在我看来,殿下想来不便再分调北军插手津关之争。”
青年虚套着致礼,头也不回离开。
动摇这位卫将军意志并非易事,此番不成,虽积了些恼,太子却尚不至发作大形于色,他阖目敛去浅表的一层薄怒,向旁立者问道:“昌枰城驻军可有什么异动?”
深书摇首,“并无异动。”
浅卷欠身,补充道:“例书如常送达,只是来皇都汇报的赵校尉递信说船行一半又被驻军急务请了回去,耽搁些时日再来都城向殿下赔罪。例书所汇一概无恙,校尉因急务迟来几日也不好苛责。”
太子思绪转理。
恰时亭外,亲卫呈漆盘走来,汇道:“殿下吩咐的对州郡高门核心要员的调查已结,皆从两党立场入手查探。”
太子暂回神,问道:“关于楚氏娘子,可有查到什么密要的?”
亲卫脸色为难地欠身,“所有调查来的结果里,都只有五年前楚氏娘子被左相带回楚家后发生之事,根本查不到在那之前的任何消息。”
“她身任扶苏党首,轻易能调查透彻才不符常理,但……”太子神思惕紧,重复问询:“五年前的消息当真半缕都查不到?”
亲卫欠身更深。
旁立,深书思索着道:“即便是专门培养的死士或探子,都不会半点过往不显,世上事总有痕迹,要么就需要……”
“需要自幼便被手握重权之人极好地隐藏了起来,并连年耗大力不断抹除外泄的痕迹。”太子眉目低敛。
亲卫望向青年,“自幼便被人不惜连年细致抹除消息而匿,这等程度的严密代价太大,说明一旦外泄必为惊闻,即便如今居权位,但数十年前她亦只是位年岁尚幼的女孩,幼儿何有能力威胁于世?保藏至此,只意味着这名幼儿身份可撼世。”
浅卷摇头,“女身的幼儿,哪怕是皇室后裔、亡国余孽亦不至于对大势有影响,非要算外泄便能撼世的身份,除非是三国其中一国册立的储君,然册幼女为储君岂不是更荒谬不可能?”
亭内外,几人正思忖着谈议,却忽有亲卫急急来报。
“太子,赵校尉昨日清晨自缢在了昌枰即将再返皇都的船上,随行驻军被发现时已全部溺亡,派去遣问的亲卫船行撞见,匆忙回报于都,没敢再进昌枰,疑有大变!”
众人皆神色移幻。
昌枰有异。
……
皇都外,以北的苍岐山上,一座四面中空的六层楼阁高高耸立于白雪覆盖的群峰之上,掩映在云雾之中。楼阁两侧的楹柱上,分别嵌刻着楹联,楹联上浓墨描就。
一侧镌着:千踪灭,望尘中,琼堆玉砌江海晏
一侧刻着:万翳尽,旭日明,风断谗消川河清
最中央匾额高悬,大书着“千机阁”三字。
远而望之,只见这千机阁的第六层在四面垂着雪白的帷帘,细雪伶仃,轻纱帷帘随风而舞,隐隐可见两道人影对坐其间,似是在安静地煮酒观雪,又像是在谈笑风生。
千机阁中,楚令昭跽坐于轻纱帷帘后的蒲团上,直裾外袍云雷暗纹浮动,腰间菱片嵌玉带紧束,赤色长珠坠自耳垂搭压于肩,风姿高华而凛绝。
而矮几对面坐着的男子,一身道袍,眉目俊雅,鸦青色长发由乌木簪挽起,周身隐携草木气息,仪态更似林中高士。
二人正品着酒,却见钟乾走到少女身侧一阵低语,楚令昭听完微微挑眉,启声清而和然:“动作倒是挺快,既被他点破,让驻军设应就是。”
钟乾拱手称是,接着便立即离开千机阁。
“我家太子不喜寒,禁不得折腾,女郎还是积些德。”着青袍的男人出声道,言语挂系,态度却淡。
楚令昭却不接此意,只似笑非笑道:“厌寒还能在北疆忍耐这些年,可敬可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