棂格门重又掩住,雅座内,楚令昭在长案一侧的竹骨圈椅上落座,开口冷淡,“可是有什么事?”
长案另一侧,唐临痕神态间仍是副不驯的轻狂模样,问道:“楼上酆城侯次子遇刺,与你有关?”
楚令昭不置可否。
唐临痕倒也不急,展开所言猜测的依据,“你要杀谁一向不屑遮遮掩掩,此次难得选择在明面上避开,想必事情涉及到了州郡之外的另半数诸侯之地。”
楚令昭并未直接回答,只谈起另一事,“你受今上恩重,太子与今上多年不和,你便于他回城那日众目睽睽之下拦路冒犯,我能明白你是心向着皇帝才作此举动,但半数州郡内本就不平静,你这样做,只会令旁者误会意图,除了发泄一时义愤之外,对今上毫无益处。既然统领禁军宿卫,便收敛些性子,反之岂非辜负了皇帝?”
青年违背唐家弃文从武,与族亲多有争执,与皇帝之间却存着些伯乐的恩义,作为皇帝手下直属之将,和身后家族立场的摇摆不定不同,唐临痕对苏栩只有满心忠敬。
唐临痕想起那日意气用事的举动亦有悔意,面上却不显分毫,言语决不肯落了下风,“随便外人误会就是,今上不会不知我的用意。”
他话锋一转,将事情扯回来,高挺的眉骨不怒亦有三分攻势,“倒是你,为何要动酆城侯的次子?他死在皇城内,谢廷尉那油滑的老东西不愿意沾了脏水,来时执意将案子捅到禁军处,欲只露个面便将案子推给我来查。如今华序各处都是强敌,楚家立场也算扶持今上,你我若明面上争斗起来,孙括和那半数遗留的诸侯莫不趁势更加猖狂?”
楚令昭置若罔闻,见他这处雅座内有冰品未动,身边楚殊吟不在无人作乱,少女从容地用起冰点心,不再理会唐临痕。
唐临痕压着火,盯着楚令昭就这样慢条斯理地用完桂花冰酥山,又不客气地端走他面前的荔枝冻膏,饮下两盏酸梅香饮。
直到叩门声响起,及时打破了诡异的寂静,禁军推开门迈进雅座,拱手道:“统领,刺客的身份已查清了,是朔山楼的赌客派人了结私怨,七日前便已有人目睹双方争执,朔山楼内赢赔的三千两数目亦有记录,那赌客在我们赶到时已经自焚而亡,烧得面目全非,但今夜宾客们皆见到过的酆城侯次子玉佩在侧,卑职以此为证交给了酆城官员,他们有了回去交差的罪魁,也不愿搅合太多惹祸上身,便匆匆同意结了案。”
唐临痕愣住。
长案另一侧,楚令昭道:“我知谢廷尉那老货必然推事给你,便埋了份好查的线索链留着,诱因、人证、物证、罪魁皆在。酆城官员巴不得能交差,不会多申问将案子变麻烦。”
她拿帕子轻拭过唇角,指尖丹蔻纤丽,光影之中,神态仿佛只是刚结束一场宴饮般随意。
禁军立在旁边,听到此案有楚家安排掌控,更安心了些,想起另一层来意,再次拱手道:“今夜那座朔山楼还牵扯出一桩案子,太子与襄王亦搅在其中,命卑职请统领前去协理监察。”
“有完没完?”
唐临痕脸色黑了下来,一掌拍到桌案上,震的盏碟丁零作响,寒声质问:“案子都推到禁军手里头,养着廷狱那帮官吏是干什么吃的?太子让你来请你就来?不知道当场驳回去?”
见青年薄怒,禁军暗下心颤,忙单膝跪地,垂首抱拳,“是卑职有错,朔山楼那边,赌客自焚烧烂了扇密门,牵扯到不少久查无果的案子,太深太杂,太子命卑职将此图带给统领,说您一看便知。”
禁军低声说着,将手中一卷画轴呈至头顶。
唐临痕烦躁打掉画轴甩在雅座角落,“爷不看,你滚出去!”
禁军愈发战战兢兢。
雅座内气氛冷凝,楚令昭侧撑着额角靠坐在圈椅上,挑了挑眉,随手招来槛外的侍从。
侍从会意,捡起散在角落的画轴,展开重新呈到案前。
画轴内绘制着两幅彩图,第一幅图,皮毛黝黑、壮如牛形似麒麟的单角烈兽刺穿身前中游龙之腹,利爪践踏龙首。而第二幅图,形似狮子的巨兽张口以利齿咬住看起来于慌忙逃窜途中的鹿,吞下半截鹿身,两图的图意皆凶厉而饱含威压。
看了画轴内的两幅图,楚令昭脸色亦沉了下来,“獬豸刺龙,狻猊吞鹿,这些画上的彩绘是另半数外姓诸侯才敢画的斗图,州郡之地内不会有人用这种图画挑衅皇族与世族。”
唐临痕闻言,稍稍收敛怒气,凝目仔细望向案前画轴。
獬豸是辨忠奸通人性的勇兽,永立于正直的一方,斗则触不直,角刺则惟有不义恶者假者,图画上偏绘獬豸角刺游龙,是意在骂皇族不正无德,实为伪龙。而狻猊神兽,是真龙第五子,威武可使百兽顺从,鹿则象征世族,画内绘狻猊牙咬鹿身吞吃半数入腹,是具着吞并半数州郡之意,而这半数州郡之上,恰是各大世家掌权。
华序内,皇族与世族共同之敌,正是千年前遗留下的半疆诸侯,带着腐烂蚀尽万物的气息,侵染另半数州郡之地。
一场仿佛跨越时代的斗争,却恰恰上演在华序当前的局面内,这便是所谓“遗祸”,千年前遗埋给后世之祸。
楚令昭与唐临痕交换过目光,两人神态凝重,起身前往朔山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