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漫天,头戴蓝缨金盔的女子跃动于危崖边缘,手中长剑冷光划过,斩身前甲兵于血影之间。
她逆风而立,将长剑直直插进剑鞘。
死士匆忙行至她身畔,垂头递上封在竹筒中的密信。
孙琳锦烨用内力捏碎竹筒,展开其中薄薄的信纸,三两下阅尽,她面庞敛紧,不过眨眼间便放松下来,话语冷傲中流露出一丝喟叹,“坐收渔利吗?真是狡猾。”
她一踩马蹬跨上马匹,用剑鞘指了指身边处理尸首的小兵:“秦军出事的消息,你直接禀至胤都将军府。”
小兵立即应下,见她要往反方向走,便留心问道:“总督您今日可还要回胤都?”
“不必,唐临痕还在刈城附近领兵攻伐,本督要亲自坐镇,好好挫挫唐家那小子的锐气。”
孙琳锦烨言罢,带了剩余的死士向北行去。
……
初过惊蛰,娇美的紫玉兰柔柔舒展开雅丽的身姿,杨柳枝头的嫩芽亦悄然抽出新条。大楚临近望帝的地域,春日的温热来得格外缓慢,一路顺驿道走过,东境仍是乍暖还寒的气候。
驶入望帝城时恰逢一阵春雨,马车平稳跑在下泽宽阔的道路上,掠过两旁重重浓翠园林,送进车驾内的气息都透出潇潇沁凉的味道。
距离楚家的园林群还远,车夫却勒马停止了向前,甘醴卷起帷幕去瞧,只见一驾垂着青玉珠帘的八面制轿辇霸道地横在道路中间,周围拥护着上百名列阵侍卫,依规制,当是四座神宫内的皇室宫卫。
甘醴歪了歪头,刚刚准备开口告知楚令昭,便听青玉串珠细碎摇曳,宫女撑开两行绸伞,随后帘内的高挑青年便踏下轿辇向他们走来。
他三两步走到马车边,掌心朝上伸出一只素白的净手停在半卷的帷幕前,透彻清音传至车内:“小同谋,此番历凶险而归,可还安康无恙?”
楚令昭轻轻弯唇,扶着青年递来的手迈出车驾,她笑凝了青年一眼,温柔道:“青龙殿下金安,若非托您的福,我就不用历凶险了呢。”
听出少女话里藏刀,百里浔见招拆招道:“本王泽被苍生的美名响彻大楚,还有什么感谢的话你同我慢慢说便是。”
说着,青年仍然笑吟吟地继续请她随自己走。
楚令昭不愿与百里浔多费唇舌,交代了甘醴等常随先行返回楚家,便与青年一同登上了轿辇。
此时尚还春寒料峭,偏偏青年却是个爱追逐风雅气度的,为显潇洒风流,宁愿在轿内八个角落摆满炭炉,也不肯用遮风的帷帐替掉玉帘。
楚令昭被轿中一堆炭炉的热意烘得眼晕,又被时时刻刻穿透珠帘的掺雨冷风直击眉心,顿觉头痛无比,遂看向身旁青年的眼神愈发“和蔼可亲”。
百里浔并不知晓少女这阴阳怪气的性子,只当楚令昭是真的思念喜爱他,于是便愈发努力地摆出各种优雅风流的姿态,向这位被他潇洒英姿迷倒的少女全方位地展示自己。
楚令昭静静观看着青年的倾情表演,好不容易稳住的神识又紊乱起来,头晕眼花了一路,等到了皇宫门前才想起还没问百里浔此番来意。
莫名其妙跟他进了宫,楚令昭清醒了些,走下轿辇时匆匆问道:“百里浔,你带我进皇宫做什么?”
青年淡淡回眸,又展现出一个新的潇洒姿态,接着才慢悠悠道:“父皇说霍氏私兵伤亡殆尽,你不算完成他的要求,命御林军请你进宫割耳……”
“当然,本王亲自去接你是为了提前安抚你受惊的心……啧,我父皇的命令你也敢应下,胆子倒是不小,上次拦你都没拦住,现下可是怪不得本王了。”百里浔摩挲着下巴,施施然补充道。
听到只是这件事,楚令昭心中放松了些,便不再理会百里浔,自顾跟着引路的宫女走。
青年没瞧见预料中她惧怕的神情,来了兴致,“小同谋,莫非你早有应对之策?”
楚令昭挑眉,但笑不语。
雨声簌簌,这座几乎位于云端的庚辰宫较平日更加肃穆缥缈,行走在汉白玉廊道上,步履声湮没于凭栏外的辽阔雾霭,雪色浓雾之上是更高的层层雨云,四下望去天幕一片苍茫。
进入大殿,扑面而来的伽楠沉香使人宁神清心不少,殿中并无楚皇身影,只候着三五名持刀的御林军,似是认真在等待割人耳朵。
见少女进来,几人立刻上前,还未靠近几步,便注意到紧随其后踏进大殿的百里浔,御林军脚步顿住,行过礼才由为首者面无表情道:
“青龙殿下,卑职只是执行陛下的旨意。”
“父皇的旨意啊……”百里浔含笑思索了下,然后十分有礼地后退半步,“诸位请便。”
见青年不是来阻拦他们的,御林军们纷纷安心,然而这份安心并未持续多久,便又听面前的少女嗓音冷淡道:“我要面见陛下,你们几个,引路。”
是在上位者习惯式的命令语气。
大殿中沉寂威冷,散落着与宫殿主人别无二致的威慑压迫之意,而面前的少女所携的气息,与这股威压之意毫无违和。
御林军本不必忌惮一个小姑娘,况且本就是有割耳的旨意在身,只是……
只是这女孩同陛下给人的感觉实在太像,加之传回望帝的那道她带百人让霍氏十万私兵覆灭的消息……
若说这位小姐重要罢,偏得陛下的旨意明确要求割耳。可若说这位小姐不重要罢,谁又会像这般被带到庚辰宫主殿内处置,也不怕血溅得到处都是……
他们犹疑不决了半晌,隐隐察觉到楚皇的旨意并非真的割耳那么简单,但又到底参悟不透君心用意,只得硬着头皮对少女试探着弱声道:“楚小姐,陛下命我等按律法行事,割……割耳……”
他们摸不清少女在楚皇眼中的地位,心中摇摆不定,说话声都没多少底气。
百里浔见状,一对比方才御林军面对自己时的冷硬语气,顿时感到不满:“一群欺善怕恶的玩意儿,是你们割她耳朵还是她割你们耳朵?”
御林军捧着刀,从来没有感到现在这般无助迷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