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越王世子膝行两步,上前伏在越王妃膝盖上痛哭起来,孟微言还是跪在那里,方才虽只短短时间,孟微言却觉得自己的人生经历了一个颠覆。孟微言隐约听说过,自己的亲祖母,吴贵妃是在先帝驾崩之时,自愿殉葬的。可现在想起来,那自愿二字,只怕也是假的。
毕竟有儿女的妃子,是可以免了殉葬的。吴贵妃,除了宁王,还有一个夭折的儿子和一个已经出嫁的重庆长公主。孟微言耳边哭声渐大,孟微言知道,自己此刻也该换上素服,痛哭流涕才是,可是这时候,孟微言哭不出来,满心都是疑惑。
妻妾之间,真有这样你死我活吗?越王府如此,那别的王府呢?还有皇宫之中呢?孟微言抬头,越王妃哭的很好看,哭的也很伤悲。但孟微言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忘记方才越王妃那突然的,和前几天的温柔平静一点不同的神色。
越王薨逝,随侍的吴夫人、苏夫人还有另外几个姬妾,总共七个妾室殉葬。越王的临终表也上了朝廷,在越王薨逝十天之后,朝廷遣下前来吊唁的使节,使节带来了天子的旨意。吴夫人生有儿子,又自愿殉葬,其心可嘉,可立为越王次妃。越王的谥号为一个简字,从此后要被称呼为越简王了。
越王世子在三年守丧期满后,承袭王位。原越王妃为越王太妃,继续在封地被奉养。这些,就是越王的死后哀荣了。孟微言并没等到越王葬礼结束,在宁王府遣来吊唁的长史到达越王封地之后,孟微言就向越王世子告辞。
越王世子送孟微言到城外,孟微言上车之时,越王世子的唇嚅动几次,这才开口道:“堂兄,我们家的事……”
“我并不会告诉别人的。”孟微言以为越王世子担心的是这个,越王世子摇头:“弟并非担心这个,而是觉着,我们府内是这样的,也不知堂兄府内,是不是也有……”
“每家府邸不一样。”孟微言答的含糊,越王世子也笑了:“是我错了,毕竟宁王伯父,不像……”越王世子并没说下去,孟微言已经对越王世子行礼:“告辞了,以后若有空,就来我们封地一叙。”
越王世子目送孟微言的车驾远去,这才命仪仗回城,从此之后,就再不用担心自己的世子位被废掉了。虽说本朝并没有废世子位的先例,可是谁知道自己的父亲会不会开了这个先例呢?
孟微言的心绪和越王世子的心绪全不一样,那些疑惑时不时地从心里钻出来,让他几乎夜不能寐,即便回去的路很慢,但孟微言还是没有睡好。当孟微言到达宁王府时,宁王妃瞧见儿子,吓了一跳:“你在你越王叔那边前后待了一个月,怎么就这样消瘦憔悴?”
说着宁王妃就喊朱嬷嬷:“快些去告诉厨房,给大哥熬一些补身的汤来。再把大哥的随侍人等叫来,我要好好问问他们,怎么服侍的?”朱嬷嬷应是离去,孟微言已经对宁王妃道:“娘,儿子这一路上,只是在想事情,并没……”
“想事情?”宁王妃笑了,接着看向儿子,伸手敲敲额头:“让我想想,你想什么事情呢?可是惦记着你让锦绣绣的那幅墨梅?我正要和你说呢,锦绣已经绣好了,我让人裱起来了,到时挂出来。真是巧手,你画的也不错。”
“娘,并不是这件事!”孟微言沉吟一下,才低声问出来:“娘,我想问问娘,当初吴贵妃祖母,是不是自愿……”
“住口!”宁王妃呵斥住儿子,接着对海棠示意,海棠已经明白,带着屋内的丫鬟退出去。不但退出去,海棠还把门给关上,命丫鬟们四散开来,自己站在门边瞧着人。
“娘!”孟微言见这样阵势,怎么会猜不出实情呢,叫了宁王妃一声,接着叹气:“果真不是自愿的吗?”
“自愿也好,不自愿也罢。言儿,这是皇家制度,这也是,太后和嗣皇帝的权力。”宁王妃叹了口气才对孟微言继续道:“我当然晓得,你爹爹咽不下去这口气,毕竟当时连入宫不到半年的林美人都被太后免了殉葬,为何你的祖母,有儿有女,儿女都已长成,反而要被殉葬?你的祖母,自然也不愿意的,可是言儿。妻妾之间,争的从来都不是那个男人。”
“娘!”孟微言这一回是真的惊诧了,太后和吴贵妃,争的不是先帝那个男人,那就只有一个理由,太子的位置。如同吴夫人想要的,从来都是世子位,她野心勃勃,仗着越王宠爱,即便世子早封,也以为自己可以撒娇撒痴,让越王为她谋划世子位。
“言儿。你爹爹一直记得这件事,因此你爹爹再怎么宠爱那些姬妾,也不会越过了我去。这是你爹爹的好处,你也要记得。”宁王妃从往事中醒过来,抬头看着儿子,温柔地劝说。孟微言说不出话来,低声问宁王妃:“所以娘觉得爹爹已经很好了?”
“一个男人,能分清妻妾之别,不因宠爱妾室而忘记妻子,当然算很好了。”宁王妃的回答让孟微言有些失望,或者说,他到今天才发现,自己不了解自己的父母。
“那娘,爹爹若有一天,那娘是否会……”孟微言没有说完就看向宁王妃,宁王妃不料儿子会有这样一问,迟疑会儿才道:“这是祖制,宁王府,自然不会例外。”
“那又是谁呢?”宁王妃听出儿子话里的迷惑,浅浅一笑:“你爹爹宠幸过的人并不多,挑出那么几个,不是什么难事。”孟微言觉得舌头开始发苦,这样的苦涩也不知从何而来。他看着宁王妃并没说话,宁王妃轻叹一声,又重新沉浸到自己的思绪之中,当初,先帝那么宠爱吴贵妃,甚至有过易储的念头。然而又有什么用,先帝驾崩之时,从来对先帝宠爱吴贵妃不发一言的太后,直接就命人在先帝床前把吴贵妃勒死。
吴贵妃甚至来不及喊出一句,就已命归黄泉。那时的宁王,几乎是飞快上表,恳求回藩,似乎晚走一刻,就会被太后杀死。
海棠侧耳听着,听不到屋内发出任何声音,海棠正要直起身,就见锦绣提着裙子走上台阶。海棠急忙上前拦住她:“你不要进去,王妃和大哥在里面说话呢!”话音未落,孟微言开门走出,锦绣正好抬头,两人的眼撞在一起。
乍然见到孟微言,锦绣面上闪过一丝喜悦,接着又是一惊,再然后锦绣才想起礼节,急忙弯腰对孟微言行礼:“见过大哥。”孟微言却只觉得心中无比烦闷,方才和宁王妃的交谈,不但没有解掉心中烦闷,反而更加烦躁不安,这才开门要出去。此刻见到锦绣,见锦绣面上有喜悦之色,再看海棠,海棠也如娇花软玉一样。
这些女孩子,一个个都美貌如花,从来想着的,都是讨尽主人们的欢心,孟微言作为王府世子,从来也是乐于享受这些人的讨好。可方才宁王妃的那些话,让孟微言觉得,这些女孩子们,有一天会变得那么面目可憎,如果有一天,自己将来的妻子,是不是也会这样,把自己曾经宠幸过的姬妾,用祖制的名义一个个都殉葬了?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这个世界,原来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
“大哥,大哥!”海棠见孟微言整个人怔在那里,不由轻声唤孟微言,孟微言回神过来,见宁王妃站起身向自己这边走来,孟微言想都不想,伸手抓住锦绣的手就往台阶下面走。这是怎么回事?这下不光海棠,锦绣更是惊讶,但又不敢反抗孟微言,任由孟微言抓着就往外走。
“王妃!”海棠追出了一步,又觉得自己去追似乎不大好,转身看向宁王妃,等着宁王妃的进一步指示。宁王妃重新坐回椅上,轻叹一声:“是我疏忽了,我原本以为,大哥迟早会知道的,不用刻意去和他说,谁想到这次会出越王的事儿。等他把这心事过了,就好了。”
海棠应是,接着小心翼翼地问宁王妃:“王妃,大哥带走了锦绣,如果……”宁王妃浅浅一笑:“这也是平常事,再说了,真要如此,那也是锦绣的福气。”王府世子,临幸个把丫鬟,真是再稀松平常的事了。海棠一时忘了这点,急忙对宁王妃道:“是奴婢一时想的不周到。还望王妃恕罪。”
宁王妃面上笑容没变:“要真这样,什么事情都该准备起来。锦绣这孩子,怎么说也伺候了我这么多年,我不能用平常丫鬟的眼去看她。”海棠拍拍心口,顺着宁王妃的话往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