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长风不由悔

游速权顿了片刻,余光斜视,向着身后一扫,全然不顾,抬手就要施法落剑。

此时后方快步走来一位八九岁模样的男孩,他身后带着两名身着若草色服饰的内侍。这男孩虽看着同左仲一般大小,但却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性情和气度。

待他走近后,便见男孩俊美的脸上,染着一抹震慑的气度,如剑般的长眉微微飞扬,白皙的皮肤上,两片薄润的粉唇,高挺的鼻梁,点衬着晨曦般的威仪。

他带着身后的两名仆从,气宇轩昂地负手立于游速权的身侧。

只瞧他从容不迫地微微侧首,余光轻瞟游速权一眼后,处之泰然地急声送语,“游仙师,可是全然再无顾及了?”说话间,面上神色冷峻而犀利。他那如墨玉般的瞳仁,带着独有的空灵之感,即便素衣简装,也散发着全身的王者之气。

“大胆!还不参拜世子!”一名内侍指着游速权喝斥道。

这八九岁大的男童,不是旁人,正是夏姒的世子,姒启。

其他跟随而来的道徒纷纷表现出畏惧,相互看看身边的同伴后,不约而同地都向着姒启行礼。

游速权暂时停了手,却咬牙切齿地不愿有半分退让,目光一扫被困的宣兮。见他好似马上又能脱困而出,心中怒火更是又燃了几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后,便欲一意孤行,斩草除根。

眼见游速权已经起了杀心,姒启面色不变,语速却不由得快了几分。

“且不说其父宣楠,威名在外,昨日姒互王刚刚接见过他二人。今日他二人,便死于闹市之中,街上众目睽睽之下,拜仙观又能如何推脱?……游仙师不必同本世子交代什么,但不知要如何同互王交代?如何同宣楠将军交代?更甚,圣都宣家世代武将,朝中地位不容小觑,以及其母沈依,好像乃是圣都太后养女,以及天子……”姒启片言折之,说得滴水不漏,字字携霜,句句犀利。

他说完后,便胸有成竹的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看游速权如何收场。

游速权心中不免要掂量权衡,转而面露沉思之色,半晌也没有说话。心中迟疑道:小小的宣兮,已经是这般难对付,其父宣楠威名在外,更何况,此事不宜闹大。他心中一番斟酌后,收了法术。

宣兮头顶上方悬着的锋利长剑,倏地一下,就飞回了游速权袖子。那白色的绫带,也随后一步,松开宣兮后,绕进了游速权另一手的袖子中。

宣兮转瞬从半空“哎呦!”一声摔落在地,他揉着自己的屁股,翻身爬起。

游速权一脸傲慢鄙视之色,不情愿地微微侧身,冲着姒启,敷衍地拱手一拜后。回身抬手一挥,高声对众道徒,道:“走!”

几名道徒扶起受伤之人,丢下已经死了的同伴后,又架着左仲,先行回了拜仙观。

左仲此刻已经被吓得战战兢兢,半句话也没敢多言,只是盯着依旧架在自己脖颈上的利剑。他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游速权如此心狠手辣,方才宣兮也是差点小命不保。立时觉得,若是自己再乱说话,可能真的会被随时抹了脖子。

宣兮眼见左仲被先带走了,连忙要上前去阻止。

袁内侍从旁急忙一把拉着宣兮的臂弯,低声安抚道:“不可去,不可去,且等等。”

宣兮诧异地看着袁内侍,不明他何时出现在此?

袁内侍迅即回身,冲着姒启拱手拜道:“多谢世子出手相助。”

姒启看看两人后,再未多言,也转身带着两名内侍,向拜仙观而去。

姒启今日早起前往经堂,瞧见游速权这般讽刺滑稽之容,却怒气冲冲地带了一队,手持利刃之人,匆匆忙忙地出了拜仙观。心下生疑,一番推敲。便猜到,定然是自己的伴读宣兮到了,而且刚到,就得罪了这心胸狭隘的游速权,他便也跟着追了出来。

姒启是何等的心思缜密,藏慧于拙之人。他小小年纪,若没有这些心思,早不知在夏姒王宫内,死了多少回了。

“左仲,我要去救他!”宣兮旋即就要追去。

“我的先祖宗,可别再去招惹游仙师了,你不是他的对手。”袁内侍拦下宣兮道。

之前离开此地的卖货郎,刚走出青石小街,就遇见了在街上寻人的游速权等人。听了描述之后,便指了方向给游速权。可卖货郎想想,又觉得这伙人,并不像宣兮的家人,恐其被害。正在担忧时,又遇见了满大街找人的袁内侍。这便又为袁内侍指了去处,还望莫闹出事才好。

“听话,左仲那小子没事的。只要你等下乖乖回去,给游仙师道个歉,以后休要再同他作对,游仙师会放了左仲。”袁内侍苦口婆心道。

“回去?好呀!我砸了他的破观去!”宣兮从未受过这样的气,更是没遇见过如此棘手之人。心中不服气,更是咽不下这口气。

“昨个咱们刚到,宣夫人随后就派人给你捎了些东西。杂家今早给你送过去时,却不见你们两个猴崽子的人影。一路问来,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可不许再胡闹,让宣夫人和宣将军担心了。”袁内侍好言相劝道。

“母亲?”宣兮说完,眼眶就有些红了,憋着满肚子的委屈,无处发泄。

袁内侍自幼入宫,若不是聪明伶俐,察言观色之辈,也不可能混到如今。他抚着宣兮的背,开导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且忍个几年,待十年后,你是英雄少年。游速权还不是老掉牙?你再报仇也不迟!”他说着,帮宣兮擦擦脏兮兮的小脸后,又笑着抱起宣兮,将他脚上的鞋子帮他穿好。

转身蹲在宣兮身前,拍拍自己的后背,道:“上来,杂家背你回去。不许哭了啊!要是把鼻涕抹在杂家身上,我可就将你扔下去了!”

宣兮抬起衣袖,抹了抹憋在眼眶中的泪水,爬上袁内侍的背后,略带哽咽地问道:“他们,都给我捎什么了?”

“嘿!”袁内侍失笑一声后,背着宣兮,往拜仙观而去,路上说着故事,哄宣兮开心。

他将宣兮送回拜仙观后,又去找了游速权,将宣夫人沈依捎来的钱财之物,塞给了游速权。替宣兮赔礼道歉,好言好语说了个遍。又说,是转达宣将军夫妻之意。言宣兮年幼无知,顽劣莽撞,在家中娇惯坏了,还请仙师担待一二……

游速权收了丰厚的财礼,自然会给几分薄面。他日后也全当宣兮和左仲是空气,只要二人不再来招惹于他,就对二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何况,若将此事闹大,于他也讨不到好处。

宣兮来到自己和左仲的新住处,左仲已经安然无恙的在房中等他了。

此地同之前关着二人之处相比,那可算是好了太多。

房间虽比之前的大不了多少,但两个小人住,却是绰绰有余。屋内整洁干净,没有蛛网和霉味。床铺上的被褥,也是崭新干净的。

宣兮瞧见左仲双手紧紧地交握在身前,低头坐在屋内的椅子上,身子却在微微发抖,好像还对刚才之事,惊魂未定。

宣兮心中有些担忧,快步走上前去,歪着脑袋,凑在左仲脸前,瞧看着他。

左仲慌忙起身,尴尬地将脸扭了过去。

两人虽然玩在一处多年,可自己刚才在街上时,真的是太窝囊丢脸了。此刻回来,却还惊魂未定。再看看宣兮方才的表现,更显得自己一无是处,怯懦胆小。他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更甚厌恶这样的自己。若是自己依旧如现在这般,十年后的他,又该是怎样的,碌碌无能之辈?

好像有一颗野心勃勃的种子,掉进了他的心中。妄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架海擎天,成为一方,豪杰英雄。

左仲深深凝吸后,泰然自若地转过身来,面上不漏心思,对着宣兮嘿嘿一笑道:“游仙师说了,不同我们计较了。你也算了吧!我没事的,你看。”他伸起两只手臂,原地转了一圈,“他还说,今日下午的课免了,让咱们吃饱了,去洗个澡。明日辰时去经堂,同世子一道听讲。”

宣兮撇着嘴,不屑一顾道:“黑心老道会如此好心?就这样放过你我?我才不信!”

“你也别再叫游仙师黑心老道了,让旁人听见了不好。咱们毕竟还要在此待着,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家。此处是他的地盘,若是他下黑手,你我怎得能防?”左仲似乎成长了不少,说的颇为有些道理。“以后面子上,同他过得去就好。你要是还想喊他黑心老道,就在心里喊,别让旁人听见,知道了吗?”

宣兮觉得左仲,让他感到出乎意料,惊讶地疑问道:“你是被吓傻了?还是被收买了?”

“我是吃一堑,长一智!以后要学会用脑子,而不是凡事,都用拳头!”一丝阴暗从左仲的眼中闪过。说完,他拉着宣兮出门,笑呵呵道:“吃饭去,走!你不饿吗?”

宣兮笑着点点头,就跟着左仲出了门。两人路上说说笑笑,吃了饭后,又去梳洗了一番。回到房中,坦然而眠,将今日之事,抛诸脑后了。

可真的抛诸脑后的,怕只有宣兮一人。

此时的他,不过五岁大的孩童,哪里能生出弯弯绕绕的肠子来。

左仲今日瞧见了游速权的厉害,盘算着跟着他学习,日后或可能学到一招半式。只有自己勤勉努力,将来也可另谋出路,再图小有所成。

……

空梦有相随,壮志却蒙灰。决然天下名,长风不由悔。

此日清晨,晴空万里。天边尽头处,还有颗暗淡的星,惨然的留在空中,不愿离去。欢歌的鸟儿,踩落枝头上,晶莹的露珠,在空中翩翩起舞后,飞翔静谧在盎然的林中。

左仲已经穿好了自己的衣衫,在去洗漱前,晃醒了还在赖床的宣兮。

宣兮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颇感诧异看着左仲。

从前在将军府时,都是宣兮卯时过半起床,和父亲宣楠一起,在院中练完了拳脚齐射,再去叫左仲起床,一起吃早饭,而后两人读书写字。

往日宣兮辰时去左仲房中叫他时,左仲总是要赖床到快巳时才会起来。起来后,也不喜吃早饭,随便扒拉两口后,两人就去书房中,听母亲沈依讲课。

左婶子为此时常数落左仲,说他不思进取,听课时也是心不在焉,而左仲却从未放在心上。

有一次,左仲听见沈依同左婶子说,要找个有学问的先生教二人时,左仲着急地连忙道:“不好不好,古板老头讲的甚是无趣,我和宣兮一定会听得睡着的。还是宣夫人教的好,有趣又生动。”

实则,左仲是听见旁的小孩说,教书先生,都是整日正襟危坐不苟言笑,对课业极其一丝不怠。若是有学生顽劣,他旋即就会拍案而起,用长长的戒尺打学生的手板。宣夫人多好的,温温柔柔,舐犊情深,从来不会恪守教规,疾颜厉色,更不会打他二人。

若是遇见宣兮撒娇耍赖时,沈依还会带着二人逃课去溪边捉鱼,山间抓鸟。别提这样的生活,多惬意了,悠然自得,又自由自在的。

左仲当时还说,自己想一直这样生活着。可今个他是怎的了?

“宣兮,你快点啊!我先去吃早饭了。之后,我就直接去经堂,你自己过来啊!”左仲说完,就急匆匆地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