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兮带着李天才和房学,拜别余光鲁后,随后一步跟上了前方的两人。
竹林外,两侧道路边各站着一队身着金甲的兵士。华美的金色雕花的马车前,两匹毛色白如雪缎的高头骏马,温顺地立在车前,等待着驾车的车夫下达命令。四名内侍弯腰行礼,等在车前。见太子姜赞走了出来,两人赶忙上前来搀扶。姒启随即松了手,等在一旁。
马车边另外两名内侍,已经搬出了矮梯摆放在车边,供上车之人方便踏脚。
片刻之后,姜赞和姒启以及宣兮上了马车后。一名内侍撤了矮梯,架在车后,一众队伍便向着圣都城内而去。
李天才和房学,骑着他们来时的马匹跟在队伍最后方。
宣兮抬眼扫看着车内精致的装潢,却也不忘,方才一直在他心中的谜团。
“太子殿下,我能再问刚才的问题吗?”宣兮有些谨慎地问道。
姜赞轻闭的眼帘上,长睫微微抖动了下后,微笑着道:“我还是喜欢听你叫我一声,哥哥。”
姒启游刃有余道:“我等毕竟是初来乍到,人前不可丢了礼数,但若只有我们三人之时,倒也无不可。”
姜赞如释重负般,轻轻舒了一口气,笑着点点头后,又对宣兮,道:“刚才的问题?你不妨先猜猜看,我是如何知晓?”
宣兮翻着眼睛想了想后,猜测道:“赞哥哥猜对了我们是从北方而来,既然是北方,又不是邻国之人。那也有可能是别的诸侯王之地?为何会猜夏姒?难道是其它诸侯王家的公子都到了?”说完,他就摇摇头,否定了自己。“不对,若都是北方封地的诸侯,路程上用的时间,会是差不多。可我们是骑马来的,别家的公子,定是坐着马车前来,路上又跟着随从之类,再如何也不会比我们快。难道,是因为我们骑马吗?”
姜赞呵呵笑道:“果然聪慧,是因为骑马,但你还忘了一个人。”
宣兮立马接道:“左仲?”
“对,就是他。”姜赞笑着点头。“左仲既然是宣小公子的好友,能快马加鞭赶往圣都来的,不是宣楠之子,还能是谁?那同你一道的,必然即是夏姒世子,启公子啦!”
宣兮抱拳敬佩一拜,夸赞道:“赞哥哥才是睿智,虽然什么也没看到,但心中明如水镜。”
姜赞从衣袖中摸出一颗糖果来,笑着递上前道:“那敢问这位‘乡野村夫’之子,高姓大名呢?”
宣兮有些不好意地嘿嘿一笑后,接过糖果道:“赞哥哥明知故问,吾乃宣楠之子,宣兮!”
“小宣兮,想看看万里上河,尽收眼底之景吗?”姜赞笑着问。他虽然已经猜到了宣兮的名字,但还是想听他自己相告,这样,委实会亲昵上几分。
……
马车进了坚实高挺的城墙后,宣兮趴在车窗上,瞧看着圣都的繁华。
宽阔的主干道两旁,整齐地栽种着上百年的榆树。联排的飞檐阁楼穿插其中,街道上不仅有各式各样的叫卖声,还有艺人们杂耍时,台下的叫好声。
马车旁的两排护卫,将车水马龙般的行人,驱散至一旁,为太子的马车让道。而街上川流不息的行人,依旧人头攒动,他们来往穿梭于各个商铺之间。前方一座风雅挺拔的五层阁楼,坐落在一处湖心之中,楼上赫然醒目的牌匾上,写着“双居楼”三个墨色松风大字。
空中几只回巢的鹤鸟飞过湖面,将影子落在碧绿的湖水之上。楼下宽阔的湖面上,几艘色彩斑斓的花船,停歇在平静的湖面之中,湖边垂柳成荫,曲径通幽。
主干道向四周延伸着大小不一的分岔路口,或是通往显赫高门大院,或是通往古朴平民的小院。
而在宣兮欣赏着其乐融融的繁华圣都城时,姒启问起了姜赞为何独自躲在城外?
太子姜赞颇为难为情地笑道:“实在是,这几日往来圣都的各国、各地使者太多。大大小小的应酬,接连不断。在下不过是想躲片刻宁静……”
又走了一会后,繁花似锦的街道,渐渐消失在马车之后。
前方已经到了圣都皇宫的大门处,路过一条护城河上的吊桥后。守卫森严的皇宫大门,缓缓向两侧打开。
宫门后站着一位长相敦厚朴实的年轻内侍,他便是太子姜赞的贴身内侍黄元福,已经在此等候了多时。
他远远瞧见了接太子回宫的马车,赶忙焦急地迎上前来。凑到马车旁,探头探脑地往车帘内瞧看,“殿下,殿下,您在车里吗?”他心焦地问道。
“何事?”姜赞心平气和地问道。
黄元福长长舒了一口气后,单手来回抚着自己的胸口,缓解自己的担心之余,又有些委屈地埋怨道:“您怎么这样?一声不响扔下奴,自己一个人跑去城外。您是不知道,奴有多担心。您自己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就没想过奴吗?还有林霜姑娘,也为您急坏了,差点就……”
“她怎么了?”姜赞一把撩起窗帘,焦急地问道。就连自己的手指撞在了一旁的车窗框上,好像也未察觉出疼痛之感。
黄元福没大没小地瘪着嘴,翻了一眼姜赞后,故意道:“她,她,林霜姑娘,眼睛都哭肿了,差点就闯了宫门,要出去寻您!”他本是想让姜赞着急下,可见姜赞信以为真,脸色都变了,赶忙带着情绪,有些抱怨地道出真话。
姜赞舒了一口气后,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俨然道:“元福,孤今日车上有客人。你且先回去,告诉她,孤没事,已经回来了。”
“那不行,奴遣了旁人去通信。殿下,您休想又甩掉奴。”黄元福像是平时,就同太子殿下随便惯了,说话的口气,总是带着自己真实的心情。
姜赞无奈地轻叹一声后,吩咐道:“元福,现在就找人通知她,莫让她空等又着急。”
黄元福憋着笑,抬眼偷偷一瞄车窗之内,乐着应声道:“知道了,殿下放心。”他回完话,就安排一名跟车的内侍,即刻前去给林霜姑娘送口信。
姜赞笑着摇摇头后,对着车内二人,道:“让两位小友见笑了,元福虽然没规矩了些,但心眼好,做人也很实诚。两位莫见怪。”
姒启笑着回道:“哪里会?小臣身边的两个仆从也是如此,方才在竹林时,我等叙话,他就在一旁偷酒喝。”
闻言,姜赞不由的哈哈大笑。
“赞哥哥,林霜姑娘,是谁呀?”宣兮如个打听旁人家是非的碎嘴婆娘一样,凑到姜赞身前,盯着他的脸问。
姜赞被问得面颊微微泛红,想起刚才自己的失态之举,尴尬一笑,不知如何答复。
宣兮眼瞅着姜赞的脸红了,坏笑着还要深挖,可刚开口,嘴就被姒启捂住了。他看看宣兮后,解围道:“必然是殿下的一位知己朋友。”
宣兮翻着眼睛瞅看姒启,明显不相信他的说辞。
车外,一名内侍命车夫停了车后,行礼禀告道:“太子殿下,长威台到了。”
少许之后,待几人下了车,马车和护卫都退走之后。姒启安排李天才先去和宫中交涉通禀后,处理好余下之事,再来此处与他们会合。李天才走后,他又命房学留在此地等候。
姜赞见姒启安排完后,遣其余的三名内侍去为李天才领路,协助他办理相关事宜。安排好一切后,他这便带着姒启和宣兮,前往长威台而去。
几人爬了半晌的台阶,终于登上了长威台顶。宽阔平摊高台之上,微风摇逸着几人的衣摆,环眼四周,圣都城内的旖旎之景,一览无遗。
长威台的正中心处,屹立着一座高大挺拔的贤山白塔。停了片刻后,姜赞又邀请宣兮和姒启,登塔远眺。塔内陡峭而狭窄的楼梯,盘旋向上,直通塔顶。
宣兮扬着脖子,顺着楼梯向上望去,高兴地边往上跑去,边喊道:“我先上去了,塔顶等你们。”他的话音,在塔内来回回荡后,声音变得渐渐远了,像是已经登到了塔腰之处。
而姒启和姜赞,还立在塔底,二人不由的笑笑后,相继登塔。
黄元福担心姜赞脚下踩空,一路扶着他登上塔顶。姒启不如宣兮那般精力旺盛,体力充沛。自己拉着楼梯边的扶手,不断喘着气,向上走去。
半晌之后,待姒启最后一个登上了塔顶,几人汇集一处,看着即将落日下的邶承江山。
落日的余晖洗濯着圣都城内,无数颗浮躁的心灵。高巅之处极目远眺,目之所及,转瞬穿越过了这名利的围城,不愿此生就此折服于命运的旋涡。远处旷野之后的群山,如逆境中,层峦迭起的心智,坚毅而挺拔。穿梭其间江河之水,瞬间冲开郁结的心绪,带着释然,抚慰干旱的大地。
去留无意,卷云深处舒啸天际,目之所及,一览群山鸣佩淡泊。
姒启微微侧首,凝视着身边的姜赞。他站在这如云巅之上塔顶,可谓万里江河尽收眼底,可姜赞的眼中,却什么也看不到。唯能感受着,四面八方,风中的气息。
“太子殿下,您为何喜欢这里?”姒启忽然问。
姜赞颇为勉强地一笑后,很是无奈道:“下面太吵了,孤着实不想见那些人。”
姒启余光一瞥,黄元福正在一旁,指着塔下各国、各封地的一众人,为宣兮讲着,这些人都是哪个国家的王子,哪个封地的公子,等等。
姒启瞬间就想明白了其中的玄机。圣都多年来封锁太子姜赞眼盲的消息,即便是他们这样的诸侯之地,也没听到任何的风声。如今天子和贵妃广邀各地诸侯之子,及领国的王子前来圣都。那太子眼盲的这个消息,必然不再是秘密。
这些年,王后薨逝后,天子姜盛接连三子早早夭折。贵妃如今独宠后宫,其他妃嫔再无所出。如今天下膝下唯有姜赞一子,可他却偏偏目盲。若是让邻国和诸侯王知道这个消息,难免有心存野心者蠢蠢欲动。此举显然是弄巧成拙,只怕太平的日子,不长久了。
确实如此,贵妃和天子自认高明,却从未想过太皇太后为何会,多年封锁姜赞眼盲之事?这自诩的高明,也不过是差强人意的老谋深算。
他看得出,姜赞喜欢此地的真正原因,他是未来的储君,即便看不见,这万里山河,也想感受它所有的气息,哪怕有一天,他会为了自己的国家粉身碎骨,也会义无反顾,全力守护。
而姒启的到来,便是为了开启新的纪元,了结这腐朽王朝的残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