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了结工作，便是了结烦忧，重获自由。严东绝无悔意，那种全新的生活正招引着他一步一步走向心中的魔幻工场和苜蓿街的花花世界。他每做出一次决定都如释重负，好像原先走错的人生真的可以重新开始。

严东的这种变化，连门口那个精瘦干瘪满脸沟壑的瘸腿老头都看出来了。他昂首挺胸的态势，炯炯发光的眼神，哼着小曲的悠闲，让这不善言辞的老头冷不丁爆出了一句经典名言：“年轻人的脸，变幻莫测的天！”他明明前两天还看到严东闷声不响，郁郁寡欢，心事重重的样子，没想到今天已是云开雾散艳阳高照神采奕奕了。不过，老头所看到的只是严东光彩的外表而已。因为人在有些时候，是需要某种外在的形式来装点并不踏实的内心的。严东真正的对手不是郭一鸣，他之所以选择了郭一鸣并给他首当其冲的一击，这其实只是在他决心面对家里的那个女神之前试试自己的胆量和力气。在神圣的威严面前，总需要一些无谓的牺牲来充当高尚的祭品。严东在达到家门之前，警觉地放慢了脚步，停止了哼唧，举手敲门，一下，两下，三下，无人应答，他掏出钥匙，开门进了屋。

屋内空无一人，就像一个日日仰望的神龛因没了主人而显得落寞空寂一样，严东感觉有一股阴霾从四面八方向他集聚而来。他试图迈开沉重的脚步，在卧室、客厅、厨房、卫生间、阳台，寻找那尊隐秘的神像，他害怕那双往日惯于直视的眼睛倏然变成一双善于蹲在暗处窥视的慧眼，注视他的一举一动，洞悉他的一闪一念。

每日目睹和拥有的东西难免让人厌烦，而一旦失去又觉得空空然不知所系。严东想不起要干什么，他趔趄着走到桌前，拿起那本摆在桌上显眼位置的《走出抑郁》一书，胡乱地抖落一番，希望能从里面掉出女神留下的谕示，结果只是徒劳无望而已。

严东整个人摊倒在C上，他那淤积已久的脑海却象激活了一样，思潮翻滚。他这才想起了夏洋写给他的那封信，他猛地从C上弹起来，翻箱倒柜找到了那封压在柜底的信。他看了一遍又一遍，想了一通又一通，似乎那心底的妖魔都已退到了死角，被胸中涌动的思绪所淹没。他感觉原来的自己马上就要复活了，因为他心中又燃起了爱的感觉，又有了想和一个人倾诉的冲动，一种闭塞了好久压抑了好久想要说话的冲动。

在失望堕落中奋力挣扎和在希望觉醒中呐喊呼救的人，有时只需要一个信任的眼神，一句鼓励的话语，一丝真诚的微笑，就可以把他们从黑暗引向光明，从罪恶引向良善。严东正是在这样一个时候，他多么地盼望女神在此刻如天使般出现在他的面前，给他一个可以依靠的眼神，说上一句温馨暖人的话语，献上熟悉的一颦一笑，那他就会象吃了灵丹妙药一样在此刻复活。

严东焦急地期盼着，想望着。那个人在哪里呢？那个曾经千方百计、想方设法要拯救自己的人，那个信誓旦旦、满怀信心的人，那个快言快语、豪爽活泼的人，那个精明能干、无所畏惧的人，那个忍声吞气、孤独寂寞的人，那个放下架子、真心忏悔的人，到哪儿去了呢？这两颗离散了很久即将又要靠近的心，不是你正想努力为之的吗？而你为什么要在这时候逃得无影无踪，无声无息呢？

严东不知道，在人世间一切的爱与恨面前，所有预谋和设想的图景都会变得方寸大乱，非人力所能掌控，它只遵循它本身的运动规律。严东此时的处境，实属必然，亦属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