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夏洋走在大街上的时候,黑影不仅没有甩脱,反而更加疯狂地占据了她的整个头脑。最开始,她只是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乱穿乱跑,尽量把注意力转向来来往往的行人、车辆和形形色色的街景,尽量不去想那个模模糊糊的黑影。有那么一两秒钟的时间,她确实不去想他了,可转瞬间那团黑影又飞速充满了她的整个思想。那交叉反复的速度就像低头抬头一样快得惊人。以致到后来,她根本就没法再去看街景了。她干脆放弃了摆脱他的念头,一门心思琢磨起这团黑影来。

夏洋一直走啊走啊,也不知走了多久。她也不知怎的就来到了罗医生的诊室,她使劲想回忆起来一路的情况,却什么也想不起来。直到她看到教授光闪闪的秃顶时,才立刻清醒过来。她一点一点往前追索,才想起了刚才夺门而逃的事。至于她一路上想了些什么、思想怎样发生着奇妙的变化、以及怎么决定到医生这里来,她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一直在低着头冥想的医生忽然抬起头来,看到了正惊慌不已呆呆地看着他的夏洋。问道:“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夏洋怔了一下,不假思索地回答:“罗医生,我想过来看一看上次您给我老公做的心理测试卷。”

“有什么问题吗?你好像神情很不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先坐下来再说。”罗医生抬了抬搭在鼻子上的老花眼镜,关切似的问。

夏洋挪了一条凳子在医生面前坐下,显得坚决而又思路清晰地问:“我觉得上次他肯定向您撒了谎。他不可能没有病。”

教授瞪大了眼睛,注视着夏洋,故作不解地问:“是吗?说说你的理由看。”

夏洋本来只想看看试卷,并不想向医生做过多的解释。不过,面对医生的追问,她也来不及多想,只得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一通。

“他怎么可能没有病呢?如果他是一个正常的人,他的那些行为怎么得到解释呢?正常人不可能是那样的。他可以整天整天的不说一句话,可以整日整日地摆着同一副死气沉沉的面孔,可以对身边的人身边的事不闻不问,可以对亲人朋友的安慰和感情无动于衷。不是闷声不响、冷酷无情,就是暴怒、固执、咆哮、惊恐、自暴自弃。耳朵听不进任何人的意见,眼睛看不见任何人的关爱。他时而心硬如铁,心冷如冰,心死如灰,时而心急如焚,暴跳如雷,惶惶不安。你说这样的人没有病吗?不可能。跟这样的人在一起,哪怕呆一天,你都会发疯的。不知道他想些什么,不知道他需要什么。他沉默,他生气,他反复无常,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孤独自闭的泥潭里越陷越深。你一点办法也没有。我想,世界上没有比这种痛苦的煎熬更难过的东西了。我想,我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到了发疯的程度。就在今天,我忍无可忍了,我一刻也呆不下去了,我不顾一切地逃离了那个地方。离开那里之后,我就到你这里来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怎么来的,走了多长多久的路,我都记不起来了,就像鬼使神差一般。见到你的时候,我才蓦地清醒过来,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那份心理试卷。现在,连我自己都感到神奇,我竟然如此清醒,对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非常清楚明白,我就是想要看看那份心理试卷,仿佛解决问题的秘笈全在里面,我对此确信不疑。”

说到这里,夏洋突然停下来,以期待的目光看着教授,希望他马上把试卷拿出来给她看,好像忘记了自己是在回答教授提出的疑问。

医生听得很认真,差不多快要入神了。没想到夏洋这一停顿,却惹怒了他。他以一种精于世故的口吻高傲地朝她吼道:“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

夏洋被医生的吼叫吓得回过神来,低下头不敢再言语。

“我们作出这样的诊断是有科学依据的。而且,凭我几十年的诊断经验,根据他本人的描述,在当时情况下,他完全是正常的。至于现在变成什么样的情况了,是不是如你所说的神经不正常,那需要重新进行诊断。”

教授停顿了一下,继续怒不可遏地说:“至于他上次填写的那份试卷,对于现在的情况已经不适用了,况且医院的规定也不允许,即使你提出来想看一下,我也不能违反规定。我劝你还是早点回去吧,约个时间再带他来重新做个检查。”

夏洋听到医生的逐客令,点了点头慌忙退了出去。

在医院的过道里,夏洋找了个挨墙角的椅子坐了下来。从教授房间里出来之后,她忽然感到自己浑身无力,四肢酸软,不得不休息一会再走。她想着刚才的一幕,心里还在发汗,她觉得自己很懦弱,很无能。对医生的行为感到不可思议,很气愤,很懊恼。处处碰壁,处处无路可通,不免又悲观失望,有苦难言。想着想着,黑影又来纠缠她。刚才,在和医生说话的时候,她几乎把这个黑影忘得一干二净了。她的描述是那样的清楚,声音是那样的响亮,思路是那样的宽广,判断是那样的坚定,完全不像这团黑影一样模糊不清,飘忽不定,令人厌恶。夏洋眼尖手快,一挥手把那团黑影紧紧地抓在手中,仿佛这样还不过瘾似的,握紧了拳头捏了又捏,揉了又揉,直把它掐得个粉身碎骨,抛入了空中,夏洋得意至极,放声大笑。

“你怎么啦?”夏洋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问她还敲了一下她肩膀,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坐在医院过道的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