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当夏洋睁开眼睛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她看到律师站在自己的床边。没等夏洋开口,律师立刻向她讲述了案件的审理情况,宣判要等一个星期之后,严东暂时不能回来。夏洋长长地嘘了一口气,感到全身无力,连爬起来跟律师握手道谢的力气都没有了。律师明白了夏洋的意思,连连摆手示意她不要起来,安慰了几句之后便迅速告辞而去。

一个星期之后,夏洋收到了关于苜蓿街一案的判决书,结果在意料之中,严东作为从犯被判处三年有期徒刑缓期三年执行。

重又回到家中的严东,变得更加冷漠,沉默寡言。任何事任何人都引不起他的兴趣,就如行尸走肉般漠视人间的一切。刚从思想崩溃的混沌状态下复活过来的夏洋,尚还在恍恍惚惚中,对身边的一切茫然不知所措。在这两个人之间,正在形成一个物质和精神的真空,找不到可以维系彼此的任何介质。相互可以看见对方,却相距遥远,甚至彼此都发现了对方的一些灵魂深处的秘密,却只是悄悄地觑视着不敢靠近。

悬在夏洋心头的谜团终于烟消云散了,但不是以夏洋原先预想的方式,也没有产生她预想的结果,却是以一种突如其来的出乎意料的残酷的面目出现的,就像那种自沙式的爆炸,物我两亡,惨不忍睹。

所有的线索都杳无踪迹,所有的想象都灰飞烟灭,对于谭柯这一扇通往成功和美好未来的大门,在她面前死死地关上了,她再也没有勇气没有力量去推开或跨进这扇深不可测的大门,即使这扇大门向她赤裸裸地毫无保留地敞开着,她都没有胆量再朝它看一眼。这个黑洞里的一切,像恶魔般撕咬着她的灵魂,只要她踏进一步,马上就会把她吞噬。

严东或许还没有夏洋那样痛苦。在长期的灵肉磨炼之后,他仿佛已经超度了人世,进入一种植物般的生活状态,无知无觉,无苦无悲,无喜无乐,自生自长,自老自灭。所以,对于夏洋的喜怒哀乐愁苦悲寂,他是视而不见的,也丝毫不能牵动他的心绪。先前的时候,他还想到过自沙,但现在,他根本就不会去自沙。经历了这一切之后,他似乎变得牢不可破坚不可摧,在他平静如水的眼睛里,看不到思想的波澜,看不到情感的起伏,看不到希望的光辉。

一个空然绝望的人,一个死水一潭的人,在同一个屋檐下,即使彼此熟悉也形同陌路。夏洋看似已经彻底放手了,一整天一整天的,她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看着那个同样死尸般黯然失色的黑影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她的眼睛好像被一层厚厚的纱蒙住了一样,无法看清那个黑影到底是什么,甚至他的轮廓都有点模糊不清,她竭力想停止去看他,想抛弃他,想忘掉他,但毫无作用。无论是睁着眼睛还是闭上眼睛,黑影总是不停地在她眼球上闪动。她看上去痛苦不堪,似乎已达到了忍受这种折磨的极限。人往往在这种时候做出傻事。这种危险的情势需要马上得到遏制,否则就有可能发生无法挽回的后果。可是,周围的人物与境况却纤毫不为之所动,它们比任何时候更沉默,更熟视无睹,更冷漠无情,大有推波助澜之势。

严东坐在靠床的那个角落里,整日整日的,一言不发。对眼前可能发生的可怕的危险毫无觉察,纹丝不动,如果没有外界的影响,他仿佛可以永远这样坐下去。即使眼前只是一堵一无所有白之又白的墙壁,他同样可以心安理得泰然自若。对房间里的另一个人,他连看都不屑看一眼。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或者脑子里果真一片空白。他根本没有想到,他就这样旁若无人地静静地坐着,却在给另一个人造成巨大的痛苦,这种痛苦差不多到了叫人难以忍受的地步。自然界的许多东西都在无声无息随心所欲残酷无情地制造痛苦,而它们却从不思考,从不心慈手软,从不怜悯,从不自责内疚,人们的咒骂和谴责对它们也不起任何作用。可现在呢,人对于人也可以制造这样的痛苦,这不能不叫人胆颤心寒,这是一种比自然灾难更可怕的恐怖,比挥叨自沙更揪心的苦楚。严东或许已经变成了这样一个人,一个没有思想和行动却可以对外出击,没有欢乐和痛苦却可以戕害他人的人。他明明看到了近在咫尺的这个痛苦万分的人,却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长时间的痛苦煎熬使夏洋开始坐立不安了,那个琢磨不透的黑影搅得她心神迷乱,一股强烈的不可阻挡的欲挥之而后快的冲动迅速钻进了她的脑海,她倏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窜出了房间,逃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