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灯了。
城里繁华热闹，处处车水马龙，行人熙攘。
这条大街过的车马似乎比别处多一点，偶而还可以看到一队队的骆驼，驼峰高耸，身上驮满东西。
秦琅背着手，迈着潇洒的步伐，顺着这条大街往前走，边走边看，显得很悠闲，很从容。
片刻之后，他来到一家饭庄子前，横额有三个金字‘万福楼’，一块大招牌挂得老高。
往日这个时候，门前早停满马车软轿了，可是今儿晚上既没见马车，也没见软轿，只那拴马椿上拴着十几匹骏马。
往日楼上猜拳行会的闹声比楼下大，今儿晚上楼下却挤满了，闹声压过了楼上。
秦琅一进万福楼，就往楼梯走。
伙计们瞪着眼，看着他，想拦，可是看他那身衣着打扮，看他这模样，却没人敢伸手。
但楼梯上站着两个壮汉，挡了他的驾。
左边一个冷笑道：“楼上有人包了，你在楼下凑合凑合吧。”
秦琅笑了笑：“你俩不认识我，我是秦爷的把兄弟，刚到。听说大伙儿在这儿给秦爷接风，我就赶来了。”
两个壮汉一听这话，马上躬身哈腰，陪上笑脸：“原来您是秦爷的……”
秦琅一抬手，淡淡道：“别客气，谁叫咱们没见过，一回生，再有两回就熟了。”
他迈步登上楼梯，上得楼头望向四周。
偌大个地方，只摆了两桌，二十来个人正在斗酒，有中年汉子，还有几个老头儿，一看就知道全是江湖上的人物。
此刻谁也没留意有人上了楼，等到发现时，秦琅已然来到席前。
二十几个人都静了下来，停杯的停杯，放箸的放箸，目光全盯上了秦琅。
有个脸上有刀疤的中年汉子站了起来，诧异地望着秦琅，道：“你是……”
秦琅笑指左边桌上一个阴沉脸瘦的高个中年人，道：“他们不认识我，老秦你也不认识我么？”
那个阴沉脸瘦的高个中年人一怔，站了起来：“恕秦某眼拙，朋友是……”
秦琅走过去笑着道：“老秦哪，你的忘性可真比记性大，连我都忘了……”
一句话工夫，他已走到阴沉脸瘦的高个中年人身边，接着道：“我提件事儿，你准想得起来，那年在关外的黄风寨……”
高个中年人脸色大变，脱口惊叫：“你是……”
秦琅马上截口道：“想起来就行，别嚷嚷。你认识我，在座的诸位又不认识我，是不是？”
他表现得很热络，抬手搭在高个中年人的肩上，笑吟吟地问道：“老秦，这些年还好吧？
看样子你是混阔了，要不然你不会跑到京里来，更不会成了眼前诸位的座上佳宾，是不！
怎么样，提拔提拔我这个当年关外道上的生死朋友吧。”
高个中年人刚才那股子猜拳行乐的劲儿没了，脸上的血色也不知往那儿去了。
但他脸上堆起笑，只不过那笑比哭还难看，一张嘴，就要说话。
秦琅似乎不让他说话，又道：“这儿说话不方便，是不是。不要紧，咱们换个地方叙叙。”
高个中年人道：“不，不，方便，方便……”
在座这些人照子都够亮的，一见这情形，谁还不明白几分。
那个刀疤中年汉子一双锐利的目光，竟然盯上了秦琅，一声没吭，脚底下挪动到秦琅身后。
他突然拾腿，从靴筒里拔出一把攘子，照准秦琅的后心要害，猛地挺腕就扎。
秦琅脑后好像长了眼，身子一动没动，左手后伸只那么一晃，那把攘子已经到了他手里。
他跟个没事人儿似的，望着高个中年人，笑吟吟的道：“老秦哪，你的这些朋友，怎么这样对人？”
高个中年人身子似乎发了软，直往下溜，嘴里直道：“你，你，你……”
那个中年刀疤汉子愣住了，不相信眼前这个根本没见过的文弱年轻人，手往背后这么一晃，就能把他的攘子夺了去。
而事实上，如今那把攘子不在他的手里，在人家的手里，这一点他很清楚。
砰砰砰……砰砰砰！
碗破了，盘碎了，杯箸齐飞，酒、菜洒了一地。
有个鸠面老者掀了桌子，其他人动作飞快，马上围住秦琅。
楼下两个壮汉跑了上来，伙计也跟着跑上来两个，可是一见这情形，那两个伙计吓得一缩脑袋，又溜了下去。
那鸠面老者目射寒芒，逼射着秦琅，冰冷的道：“你小子瞎了眼，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眼前都是些什么人……”
秦琅淡然一笑：“我看得很清楚，这儿是天子脚下，你们诸位么，也都是有来头，有靠山的，我没看错吧。”
鸠面老者道：“不知者不罪，你既然知道……”
秦琅笑道：“别跟我来这个，我不吃这一套。我么，不是猛龙不过江，来者不怕，怕就不来。
这是我跟秦某之间的事，你们要是照子够亮，就别管这件闲事，蹚这池浑水！”
鸠面老者两眼寒芒暴射，又要开口。
一名文士装束的圆脸胖老者干咳一声，拱手陪笑道：“恕老朽托个大，这位老弟，你跟秦老弟之间究竟结有什么梁子，我们这些人不清楚，不过老弟你既然来到京里找他，这段梁子恐怕小不了。
我们这些局外人根本不该过问，可是老弟你是个明白人，眼下什么时候，什么场合，老弟你应该看得很清楚。
秦老弟今儿个到京头一天，我们这些朋友为他接风洗尘，老弟你要是在此时此地作个了断，可叫我们这些人往后拿什么脸在外头走路！
依我看不如这样，老弟，今儿晚上看我们这些人的薄面，高抬贵手，坐下来喝两盅，咱们交个朋友。
错过今儿晚上，时间地点随老弟你挑，我担保秦老弟他一定去跟老弟你作个了断，如何。”
秦琅的目光，缓缓投注在圆脸胖老者那张白里透红的胖脸上，淡淡道：“容我请教，阁下是……”
圆胖脸老者忙道：“好说，不敢当。老朽姓吴，口天吴，在大王子府混口饭吃……”
秦琅微微一笑：“原来是大王子府的吴头儿，失敬。吴老的话倒是几句好话，奈何我这个人软硬不吃，也是为一口饭，不得已，还请吴老原谅。”
说着，他动作快如闪电，搭在高个中年人肩上的那只手一偏，一指点在此人的喉结下。
高个中年人身子一晃，就要倒下。
秦琅拦腰抱起他，带着一声轻笑，穿窗掠了出去。
圆脸胖老者为之一怔，而鸠面老者等人是出身江湖的练家子，在喝声中穿窗掠了出去。
鸠面老者等人在滴水檐沾足，抬头望向四周。
就这一转眼的工夫，那个杀人者竟然没影了！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一阵异响。
鸠面老者闻声仰脸，只见一团黑影从楼顶檐上落下。
外头太黑，他一时没看清那是什么，急忙惊喝道：“留神！”闪身往里躲。
那团黑影带着一阵风从他身边掠过，落了下去，砰的一声摔在楼下街上。
楼下传来几声惊叫，只见行人纷纷走避。
鸠面老者等人急忙窜了下去，落地一看，全都脸上变色。
地下躺着的是那个姓秦的高个中年人，但如今脑袋却不见了，断颈处还在往外冒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