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匡胤拜师 夫子授课

翌日一大早,东厢房,赵匡胤揉着稀松的睡眼,打着哈欠,钻出被窝,他是被赵弘殷叫起来的。

父子俩来到主房吃了碗汤面。然后,赵弘殷接过杜堇月递过来的两贯钱,就领着赵匡胤出了宅子。

刚入春没多久,北方清晨的天空显得有些暗淡,微风中还带着一丝凛冽。赵弘殷替赵匡胤紧了紧身上的棉袄,带着赵匡胤向镇子南门走去。

大街上没有多少人,两旁的酒肆茶坊还未营业,只有隐约可以看见那青楼赌坊里面闪烁着灯火,偶尔有欢笑声和吆喝声传来。

父子俩路上倒是碰到一些赶早集的货郎,要是在往常,赵弘殷有时间还会带着孩子们逛逛集市。但是,今日有事,赵弘殷便不做停留,拉着东张西望的赵匡胤向前走去。

大约过了两刻钟,赵弘殷带着儿子来到一处小院落前。院落有两扇门,左侧门大一点,门头木匾上,白字黑底用楷书刻印着“赵宅”二字,右侧门头的匾上写着“三省学塾”。院子好像是从两扇门中间被土墙分隔成两部分,想来左边是赵夫子一家日常起居之所,右侧是学子们念书的地方。倒是想得周到,这样一来,家人地生活与教学就不会相互影响了,避免了许多麻烦。

赵弘殷走上前去,拍了拍“赵宅”的门。未过一会儿,门就被打开,赵弘殷向门子说明来意后,就见门子前去禀报了,而赵弘殷则站在原地等待。

约摸半盏茶的功夫,站在父亲身后的赵匡胤透过敞开的门望见一个穿着灰色长袍,面容清矍,留着长须的中年男子从宅子内快步走来,身后跟着方才那个门子。

中年男子人还未到门口,声音就已传来,“赵指挥使,你可真是稀客啊!”

赵弘殷走上前去,说道:“赵夫子,我今日是领着犬儿匡胤过来拜师的,让他在你这儿长长见识。”说完,赵弘殷就招手叫赵匡胤过来见过赵夫子。

赵夫子看着拱手行礼的赵匡胤,抚着长须,点点头,向赵弘殷说道:“虎父无犬子,令郎长得真壮实。”

赵弘殷自是客气了一番。双方寒暄了几句,赵夫子就领着赵弘殷父子进了宅子。

走了几十步路,经过一个长廊和水池,赵弘殷父子就跟着赵夫子来到客厅。厅子也不大,里面摆放着四把椅子,一张案桌,墙壁上挂着两副字,一副写着“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另一幅写着“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赵夫子请赵弘殷父子在椅子上坐下,又吩咐沏茶的女仆去把儿子叫过来。然后,赵夫子就与赵弘殷攀谈起来。

聊了几件最近镇子里发生的趣事后,就见赵夫子蹙着眉头发出了感慨,“咱们这里附近有马军驻守,还算安稳。可是这天下,哎!不久前,秦王才在洛阳城内举兵叛乱,刚平定没有三个月,潞王又在凤翔生事,不知道这天下什么时候才能够安定下来,也不知道西面的战事如何了?”

赵弘殷看着赵夫子为国忧虑的样子,略作思索,便捡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安慰道:“上个月,陛下与大臣们在紫微宫商议了此事,决定由长安留守王大人统领大军,负责凤翔的平叛事宜。相信不久之后,就能擒获李从珂,夫子你又何必担忧呢?”

赵夫子听了赵弘殷的话,眉头稍微舒展,但还是说出自己的担心,“朝廷大军平叛宜早不宜迟,久了不仅耗费钱粮,而且还容易让李从珂与其它地方相互勾结,串通一气。如果真是到了那时,恐怕朝廷将要面对的就不仅仅是凤翔了。”说罢,赵夫子摆着头,自嘲道:“我已经辞官多年,还为这些国事忧心,让赵指挥使你见笑了。”

赵弘殷自然是客气了一番,安慰说:“朝廷自有应对之策,咱们在这里操心也是无用。”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十一二岁,面白唇红,步子显得有些稳重的少年走进客厅。赵夫子看见少年进来,就指着少年对赵弘殷说道:“这是犬子赵普。”

赵夫子吩咐儿子向赵弘殷施礼。赵弘殷看着仪容整洁,举止得体,拱手叫着自己“赵指挥使”的赵普,转头向赵夫子称赞道:“令郎真是一表人才。”

赵夫子谦虚道:“谬赞了。这小子不爱与人说话,就喜欢看些论语之类的儒家书籍。”

赵弘殷向赵夫子提议道:“既然咱们两家都姓赵,以后匡胤还要劳烦夫子你教导,别么以后令郎叫我‘叔父’就好。夫子比我年长几岁,匡胤私下里,就称呼你‘伯父’,夫子你看这样可好。”

赵夫子欣然接受。

赵弘殷与赵夫子两人让各自儿子给对方重新见礼后,赵弘殷就指着自己的儿子,向赵普介绍道:“贤侄,这是我儿匡胤,今日领他到你家学塾学习。你比他年长几岁,以后他要是有不明白的地方,你可要帮衬一些。”

赵普应了下来。随后,赵普向赵匡胤打了个招呼,就向他说起在三省学塾念书时,要注意哪些事项。

片刻后,刚才沏茶的女仆走进客厅,向赵夫子禀告,说是已经到辰时三刻,学子们已陆续进入学塾。

赵弘殷见状,知道是学塾的上课时间到了,不想耽误赵夫子对学子们地教育。于是,他起身向赵夫子告辞,同时从怀中拿出钱袋子,取出里面的两贯钱递给赵夫子,说是赵匡胤今年的学费。

赵夫子推辞说用不了这么多,只需要一贯钱就够了。可赵弘殷把两贯钱放在旁边的案桌上,坚持道:“夫子,匡胤这孩子淘气贪玩,以后让你费心的地方还很多,你就收下吧!”说完,赵弘殷就转身走了出去。

赵夫子见推辞不过,只好紧赶了两步,陪着赵弘殷往宅门走去,留下两个孩子在客厅里。

两个大人走后,赵匡胤比刚才活跃了一些,向赵普说道:“兄长,你也就比我大几岁,怎么看着像个大人一样?”

赵普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开口,“家父,对我要求比较严格,时常教育我,为人要忠厚朴实,遇事应沉稳淡定、从容不迫,做一个有益于天下的人。我也时常在家中阅读儒家典籍,以《论语》中的‘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来要求自己。”

赵普看到赵匡胤有些懵懂的眼神,想起赵匡胤还未就学,随即解释道:“春秋的某一天,颜回问他的老师孔子,要怎样做才是仁。孔子回答,‘克制自己,一切都照着礼的要求去做,这就是仁。一旦这样做了,天下的一切就都归于仁了。实行仁德,完全在于自己,难道还在于别人吗?’,这便是克己复礼的出处了。”

赵匡胤对着赵普比了一个大拇指,“你读的书真多,怪不得没有见你在镇子里玩耍,原来是待在家里。我家也有书房,爹爹在里面放了一些书籍,可是它们认识我,我不认识它们。”

赵普谦虚道:“我也只是对《论语》熟悉些。匡胤,你家中的书,以后你会认识的。”

赵夫子送走赵弘殷,返回客厅,见儿子与赵匡胤聊得正欢。于是,他咳嗽一声,引起两个孩子的注意,然后就对他们说道:“时间也不早了,匡胤、普儿,咱们去学塾吧!”

两小孩跟着赵夫子来到走廊上,赵夫子好似想起什么,回头对赵匡胤说道:“忘记告诉你,为师的单名是一个迥(jiǒng)字。以后别人问起,匡胤你也好说起自己是谁的弟子。”

赵匡胤学着赵普的模样,郑重地对赵迥施了一礼,“夫子,弟子记下了。”

过了一会儿,三人来到学塾门前。赵迥指着门头上的牌匾,向赵匡胤问道:“匡胤,你可知‘三省’这个学塾名的由来?”

赵匡胤想着自己今日才来学塾,不能让伯父小看了。于是,他做出一副思索状,想着母亲平时在家中与自己说过的话,然后抬头向伯父说道:“这个名字是要提醒我们在学塾时,要专心的学习,要保持清醒,不要打瞌睡,对先生教授的学问,要能够有所醒悟。”

赵迥笑着说道:“不愧是涿郡赵氏,名门之后,虽然没有说中,但也算有几分急智。”接着,赵迥目视赵普。

赵普会意,为赵匡胤解答道:“师弟,你说的‘醒’是睡觉醒来的‘醒’,而学塾名中的‘省’字非彼‘醒’,是检查的意思。还记得刚才我给你提及的《论语》么,这个名字也是出自于它,讲的是孔门七十二贤中的曾子勤奋好学,深得孔子的喜爱,同学问他为什么进步得快。

曾子回答说,‘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意思就是‘我每天都要多次检查自己:为别人谋划办事,是否做到忠诚了呢?和朋友交往,是否恪守信用了呢?老师传授的知识,是否温习了呢?’。”

赵匡胤这才明白“三省”原来是这么个意思,他挠了挠头,为自己地答非所问感到难为情。但随即,赵匡胤便眨着眼睛,看着赵迥,张嘴说道:“以后老师教的东西,我每天都要温习。”

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赵迥听了赵匡胤的话,抚着长须,受用得笑着点点头。

赵匡胤随着赵迥父子进入学塾,就看到里面的空间其实并不大,入门就是一个三十步见长、宽约二十步的小院子,正对面是一间小瓦房,左侧的房子最大,右侧有两间房。

赵普为赵匡胤介绍起学塾的布局,“正对面那间房是先生们空闲时休息之所,原本左边的房是十岁以上,年龄大点的人学习的地方,右边那稍大点的房间是给年龄小点的人准备的,但是现在学塾没有多少学子,就只是在左侧的房间学习,右侧的房间内放了些杂物。”

赵普又用手指着右下角最小的房子说道:“那是出恭之所。”

赵迥未在小院子停留多久,就向左手边走去。赵匡胤跟着赵炯进入房间,他放眼望去,里面摆放了二十几张案几,案几后坐着十来个孩童。

房间里有的几案是空着的,也不显得拥挤,赵匡胤发现靠后一点的位置上有一个人朝他挥手,聚目细瞧,原来是韩令坤。他刚迈出半步,想去挨着韩令坤坐。

可是,赵迥好似明白他地心思,拉着赵匡胤的手,打消了他的念头,“赵匡胤,你等会去赵普旁边坐下。”

赵匡胤只好作罢,然后走到赵普旁边落座。

赵迥让年长的学子把昨日教授的《孟子·公孙丑》复习一遍,等会将考察他们的学业,看是否对该章有了自己地领悟。接着,他让年幼的孩童把《三字经》拿出来温习。

吩咐完,赵迥就来到赵普身旁,让他去正中的房间取一本《说文解字》给赵匡胤。随后,赵迥告诉一旁的赵匡胤,让他先临摹第一卷上篇一部上的字,赵普会在旁边说明。

可赵匡胤一听,就不乐意了,“夫子,爹爹是让我来这里学习兵法战阵的,《说文解字》能攻城拔寨吗?”

赵迥呵呵笑了起来,“赵匡胤,你连字都不认得,怎么看那孙吴,如何行军布阵,签署军令?”

赵匡胤人虽小,可也知理亏,但嘴里还是嘀咕着:“我会写自己的名字,爹爹教过我的。”

赵迥也不理他,等赵普返回后,翻开赵普递过来的《说文解字》,放在案几上,指着上面的一字说道:“惟初太始,道立于一,造分天地,化成万物,这是一字,道生一,写字都是从一开始的,一横、一竖、一折、一撇、一点。伏羲八卦也是由长短不同的‘一’构成。”

赵匡胤看着这个‘一’,觉得写字也挺简单的,不难。

赵迥看着这个弟子翘起的唇角,又将手指向了另一个‘壹’,告诉后者这亦是‘一’。

赵匡胤苦着脸说:“夫子,为什么都是‘一’,怎么后面这个,看着笔画多,不好书写?”

赵迥见打压了弟子的骄气,便向对方解释道:“看着复杂一些的‘壹’,一般是在重要的文书上使用,也用做记账。你以后会知道的。”说完,赵迥就去抽查其余学子的功课了。

赵匡胤用赵普告诉他的方法,伸出手指在案几上书写着,练着字。一旁的赵普则是给他解释字义,这样反反复复练了有半个时辰,赵匡胤已经熟悉了‘一部’的字。

期间,赵迥给学子们讲解了《孟子·滕文公章句》,将《千字文》的一部分传授给了年幼的学童。赵匡胤今日初来,年纪最小,他听得懵懵懂懂,《千字文》还能够试着去理解,可《滕文公章句》,却觉得高深莫测,听得稀里糊涂。

赵迥讲授完今日的课程,就将准备好的《滕文公章句》和《千字文》拿给学子们传抄。

随后,他让学子们休息半刻钟,等候教授《九章算术》的程先生。交代完毕,赵迥便向屋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