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州南城,想当初王思同率领朝廷大军抵达此地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壮怀激烈。
可惜天公不作美,令君无言对。一场大雨不仅让路面变得湿滑,让河水变得浑浊急促,似乎也浇灭了王思同胸中的热情。
此时,王思同握着拳头,眉头紧锁地望着依然被挡在护城河前的队伍,不禁感到恼火,他除了责令苌从简、尹晖等人加强攻势外,好像就没有其它好办法让队伍能够尽快地越过护城河。
不久前,王思同收到西路军战败的消息,这让他心绪难宁,内心惆怅,思绪万千。
王思同心想只要自己攻进城去,拿下岐州,那么西路军战败便无关紧要,不会影响到大局。这样一来,朝廷就不会怪罪自己了。
可是,战事进行到现在,实在让人大失所望,前方除了损失几百人外,便没有其它作为了。
城上的守将很聪明,他将射程远、精度高的弩箭手集中起来,单独成营,分作两队,游弋在城楼两侧的城墙上。当看见哪里填河的人多,弩箭手便出现在他们对面。然后,便是一顿劈头盖脸地射击。
因此,攻城的将领指挥人手连续换了几处方位进行填河,但是都未能摆脱对方的弩箭手,一旦填河的人群靠近护城河,便有大量的弩箭射下。
在伤亡许多人后,填河的人怕被城上的弩箭盯上,于是便不再集中,而是分散开来,沿着河岸投放沙袋。
但是,少量的沙袋根本经受不住水流地冲击,常常是沙袋一入水,便被冲走了。沙袋难以聚积在一起,形成合力,就这样,折腾了几个时辰,也没能填出一条路来。
战鼓声声催人急,可是俗语有云:作战,靠的是勇气,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攻城的人对战鼓声早已经麻木了,他们长时间被风吹被雨淋,早就怨声四起。如果不是碍于军法,早就撂挑子不干了,哪里还愿意拼命攻城呢?因此,有些人便装模作样,应付了事。
王思同铁青着脸,拔出佩刀,带着亲兵营压上前去,喝令落在队伍后面的人赶紧扛着沙袋去填河。
原本懒散拖沓的人见主帅亲自上前督战,不愿以身试法,成为刀下亡魂。于是,便加快了步伐,向前面的人群靠近。
前锋将领们望见“王”字帅旗缓缓靠近,似乎也叫喊得更大声了,局面仿佛有了些起色。
但是,好景不长,眼看士气逐渐回升,再加把力,最多半个时辰就能填平护城河,踏上河对岸。
这时,只见一人骑马飞奔至王思同面前,指着东面,喘着粗气道:“大人,安将军他们败了。”
王景从的话如晴天霹雳般在王思同耳边响起。王思同看着王景从慌乱的样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竟然愣住了。然后,脸色变得煞白。
王景从在旁边连声唤道:“大人,大人……”
王思同回过神来,知道仅凭南边的两万兵马再想拿下岐州城,是不可能了。朝廷将十几万人马交在自己手上,指望自己能平定叛乱、收复凤翔,可是自己连歧州城都没能攻进去,反而是损失惨重,料想朝廷不会轻饶了自己。
王思同从没想过会战败,有些不知所措,愁容满面,叹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这可如何是好?”
王景从早就心惊胆战,闻言急切道:“大人,退兵吧!”
王思同紧抿双唇,没有答话,反而是将目光望向东边。渐渐的,有散乱的人马出现在王思同的视野中。紧跟着,是大股人群,还有东倒西歪的旗帜。
没过多久,安彦威便来到王思同身前,翻身下马,抱拳低头道:“大人,末将有负所托,惭愧啊!”
王思同没有客套,直接问道:“还剩多少人?”
“不足两千人。”安彦威的头更低了。他身后的张从宾也是一副无精打采、垂头丧气的样子。
王思同的心跌到谷底,在马上的身形摇摇欲坠,多亏双手扶着马鞍,才避免摔倒的尴尬。
王思同心灰意冷,沮丧道:“西路军降了,现在连东路军也败了,咱们辜负朝廷和圣上的期望啊!”
安彦威知道现在不是唉声叹气的时候,便说道:“大人,咱们赶紧撤吧!迟了,难免军心动摇。”
王景从跟着劝道:“战兵大多去了西面。咱们这儿,都是些辅兵、民夫,本就是佯攻来吸引李从珂的注意,为西面、东面减少些阻力。
现在西面、东面都完了,咱们再留在这里,也进不了岐州啊!大人,趁消息还没扩散开来,快走吧!晚了,恐怕咱们这里的人马也要陪进去。”
临近黄昏,本就灰蒙蒙的天空变得更加暗淡,王思同知道夜里行军极为不便,又担心天黑后,李从珂会出城夜袭。以朝廷兵马现在的士气,是难以抵挡的。
因此,王思同便不再犹豫,立即下令后队变前队,向岐山撤退,又让人快马加鞭赶去北面通知康福等人撤军。
前锋将领尹晖在收到撤退的军令后,却不愿随王思同逃回去。因为尹晖得知西面、东面地变故后,便有了自己地心思,他明白经此一役,李从珂战胜朝廷大军,必定声势大涨,四方瞩目。新君方才继位,本就没有什么威望,难以服众,经此一败,再想平定凤翔,就更难了,胜利的天平已向凤翔倾斜。
尹晖思虑片刻,望着附近士气低落的人,大声道:“弟兄们,朝廷不拿咱们当人看,逼迫咱们攻城。现在西边、东边的兄弟己经向潞王投降了,咱们别给昏君奸臣卖命了。”
说罢,尹晖扫视了一眼自己的亲信。
亲信们会意,鼓噪道:“早受够了这窝囊气,咱们跟着将军干。”
在场的许多人都看见从东边溃逃下来的人马,现在又接到撤退的军令,自然知道尹晖所言非虚,不禁感到心灰意冷。有些人见有人出来领头,便跟着叫喊:“听将军的......”
尹晖趁热打铁,指着岐州城道:“弟兄们,呆在原地别动,咱们等会去投奔潞王,到城里领赏。”
众人轰然叫好。几十步外,同为先锋的苌从简见尹晖反了,不愿与他同流合污、沆瀣一气,便立即派人向王思同禀报。
王思同收到尹晖等人叛变的消息,怒气上涌,大骂道:“小人,叛贼......”说罢,便带着安颜威等人前去平叛。
尹晖望见王思同带着一群人朝自己而来,自然不肯坐以待毙,他一边组织人手进行抵抗,一边冲着城池喊道:“咱们愿意投靠潞王殿下,还望城里的将军派兵相助。”
城上的李专美和宋审虔收到西城、东城胜利的消息,不禁信心倍增。宋审虔看着坐在地上休息的弩箭手,由衷地说道:“李大人,多亏了你的妙计,才让敌军止步于护城河前。”
李专美谦虚道:“这都是将士们努力的结果。”
随后,李专美指着城外激战在一起的两伙人,说道:“对方已自乱阵脚,还请宋将军率领一千人出城接应反正的弟兄。”
宋审虔明白良机难得,不敢耽误时间,与李专美道别后,便去召集人马。
城外的乱兵混战在一块儿,斗得难解难分、相持不下。
叛军内有些人手上舞着刀剑,嘴上也不含糊,他们寻着空隙,便疾声招呼相熟之人,让他们投靠潞王,不要再自相残杀了。有的人明显意动,他们停下脚步,退到旁边,不再参战。
刚才还畏缩不前、敷衍应付的队伍,在倒戈相向,面对自己人后,却变得尽心尽力、不知疲倦,这让王思同气得用刀遥指尹晖等叛将,高声骂道:“狗贼,朝廷待尔等不薄,为何要行此悖逆之事?”
尹晖不甘示弱地回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王大人何必执迷不悟。朝廷被奸人把持,他们嫉贤妒能,祸乱朝纲,排除异己,安将军和张将军不就是被他们排挤出朝堂的吗?王大人何不与咱们一起投靠潞王,共谋一个好的前程。”
王思同见尹晖话里话外还想离间朝廷将领,便义愤填膺地说道:“毋需多言,吾等朝廷大臣岂能与你等小人为伍!”
旁边的安彦威与张从宾也立即向王思同表明自己决无二心。
尹晖等人见王思同顽固不化,张口闭口就是“叛贼”、“小人”,也是恼恨不已,便不再多说,只管指挥手下厮杀。
双方打得正欢,就见吊桥缓缓落下。同时,城门大开,从城里冲出一员骑着黑骝马、穿着山文甲的将领,他的身后还跟着许多人。
尹晖兴奋地大叫道:“兄弟们,杀啊!潞王殿下派人支援咱们啦!”
一时间,叛军士气高涨,拼杀得更加卖力了。
安彦威见势不妙,连忙对王思同说道:“大人,现在不是和叛贼计较的时候,快走吧!”
王思同望着城里出来的守军有与叛军汇合的趋势,而朝廷兵马已经军心涣散,知道再呆在这里,恐怕会损失更多的人。因此,王思同掉转马身,招呼左右赶快撤退,不要与叛军纠缠。
伴随着急促的鸣金声,朝廷兵马成群结队向官道跑去,跌跌撞撞,歪七扭八,军容散乱。
但是,王思同现在已顾不上这些,他见朝廷兵马已经开始撤退,还有些靠近城池的人群没有动,显然是不想跟自己走了。
人各有志,不必强求,王思同长叹一声,命令王景从、苌从简率领两千人殿后压阵,防备追兵。
然后,王思同便不再停留,与安颜威等人扬鞭策马上了官道。不一会儿,就隐没在人流中,不见踪影。
叛军望着退去的朝廷兵马,也不去阻拦,毕竟之前还是一起战斗的兄弟,谁也不愿将事情做绝,再加上连番作战,突逢变故,早已身心疲倦,不想动弹。现在没了对手,有些人便干脆坐到地上,休息起来。
宋审虔带着人来到城外,展开阵型,与朝廷兵马甫一交锋,对方便向后退走。还有些人失去约束,就不管不顾地撒腿向两侧奔逃。如果不是人手不足,宋审虔真想带着兵马压上去,将朝廷的人全部留在这里。
朝廷人马走得匆忙,军需缁重、兵器甲胄散落在地,不计其数。
宋审虔正指挥手下打扫战场,眼角的余光瞟见一个宽脸窄额、长鼻深目的中年将领在几个人地簇拥下向自己走来,想来必定是朝廷投降人马中为首之人。
那人在几步外便拱手招呼道:“在下严卫步军都指挥使尹晖,不知将军如何称呼?”
宋审虔虽然心中极为不屑,但是面上却热情地回应道:“原来是尹都指挥使,有劳了。鄙人乃潞王账下牙将宋审虔。我出城时,便让人去殿下那里,禀报此间的情形。相信不用多久,殿下就会赶来。”
尹晖道了声谢,然后便吩咐部下协助出城守军搬运物资、掩埋尸首,并叮嘱部下让弟兄们不要与守军发生冲突,否则严惩不贷、军法侍候。
宋审虔见尹晖知情识趣,自然也不愿作恶人。他召来属下嘱咐道:“远来是客,让大家不要为难投靠过来的弟兄。”
下属抱拳应诺,表示明白,然后就去传达将令了。
尹晖心想宋审虔能够被委以重任,独守一面,应该是潞王信任的人。因此,尹晖便有意结交,待传令之人走后,他便自来熟地与宋审虔拉扯闲谈起来。
战事方歇,宋审虔也想让投降之人放心,不要再生变故。于是,他面对尹晖,自是假意客套、虚与委蛇。在外人眼里,两人仿佛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在那里寒喧叙旧。
城楼上,李专美眼见城上城下到处都是欢呼胜利的人,也是心生感慨,之前朝廷大军兵临城下时,大家胸口仿佛压着一块石头,有些透不过气来。可是,这才不到一天时间,大家便打败了朝廷十几万人马,这在历来的战事中都是少见,好在胜了,岐州守住了!真是个奇迹!
既然朝廷已经败走,那么李专美就没有必要再留在城楼上。安排民夫出城干活后,李专美就带着一营人下了城楼,来到门道上,主持降兵进城的事宜。
为了避免降兵进城后惹是生非,李专美告诉把守城门的校尉,降兵只有在城门口扔掉兵器,才可以进城,校尉自然遵命行事。
城外的降兵风淋了一天的雨,只想早些进城,换身干爽的衣裳,吃顿可口的热饭。因此,面对城门守军的要求,降兵们也不争论吵闹,他们学着前面人的样子,将刀枪箭驽放在城门旁,便一个跟着一个进了城。
一会儿,门洞两侧就堆满了兵器。
李专美找来几辆马车,让民夫将兵器搬到马车上。随后,李专美便指派一名校尉带上两百人,负责将兵器运送到军械库存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