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玲妈妈说,她和冬玲爸结婚时,家里一贫如洗,她婶子,这个你知道,冬玲她爸兄弟俩,他是大甫,跟他结婚时,冬玲她老爹跟她奶奶,一点钱没帮上,仅给三间老土屋当婚房,九面墙,裂十多条缝,东屋放个屁,堂屋闻不到臭味,也能听到个响。
(注:大甫(fu),家中长子的称呼。)
俺俩婚结完了,慢慢的,一手一脚的把过日子的家当挣出来了,去年就开始盘算着买砖买瓦,今年老屋翻新从盖,这不,冬玲她二叔有对象了,冬玲她爷爷来商量,能不能先不盖,给老二先盖,等老二媳妇娶过门,缓两年,再给俺家盖。
冬玲妈妈又说,他家兄弟俩,就三间老屋,给俺们住了,老二要结婚,理所当然的,冬玲她爸不能不管,我跟冬玲爷爷也把话敞开了说,老二结婚没房,我这个当大嫂的,得给他当的明明白白的,老爷子你看这样行不行,老二盖房的钱,俺家出一半,你出一半,就此一步到位,把家也分好。俺家出的钱,不用你还,也不用老二还,新屋盖好,兄弟俩各过各的,你们二老,两家轮流住。
冬玲爷爷沉默了些许,点点头:这样也妥,不用轮流住,明年我搁村后包地种西瓜,窝地头搭两间草屋就成。
自从老二完了婚,两兄弟分家以后,冬玲爷爷的心就偏了,零零碎碎的好物都给了老二家,海东妈,你看看,小老头种西瓜卖的钱,都贴老二家去了,去年队里从新分口粮地,好的那一块他挑老二家去了。冬玲生病住院那回,搁医院住半个多月,我找她奶奶去照顾几天,腾我个空去忙活地里。她说没空,要赶集卖瓜。这些我都不计较,今年秋天,她来事了,老头子搁瓜地里让秧子绊断了腿,住小半年,俩年种瓜挣得钱都没够,愁的上我家门要钱来了,我一分不出,你好的时候,卖瓜挣的钱给谁就找谁要去。你说说,我不讲理了吗,更气人的是她奶奶,老腿不朽的跑大队部里找村长来劝和我,没用,找谁都没用。
堂屋里,冬玲妈喋喋不休的说了小半天,也是故意说给闷坐在大桌边,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的冬玲爸爸听的,冬玲妈越说越上火,越瞅冬玲爸那个窝样越气,抬腿冷不丁的一脚踹了过去,冬玲爸连人带椅子的翻卡了。火冒三丈的爬起来,碍于我母亲在旁,压住怒火:你有完没完了,那是我爹,能不管吗。
冬玲妈毫不示弱:那是你爹吗,那是老二家的亲爹,我钱呢,我喂猪卖的九百块钱呢,你是不是偷摸着给送过去了,那是你钱吗,吃过你一口猪食吗,我喂的,都是我喂的,我告儿你,去给我要回来,不要回来,没完!
冬玲爸也火气冲冲的:你喂的,都是你喂的,那猪栏还是我砌的呢。
冬玲妈顶了回去:你砌的,你砌的,你有脸了你,你砌不砌的都一样,猪食我喂,睡觉我搂着它都比你强,它能卖钱,你呢,你偷我钱,你爹爹妈妈,偏心大了去了,我告儿你,我忍下不去了,还过年,我告儿你,过不了,你去呀,去你爹妈那儿过年去啊,甭在这跟我凶脸子。
当时,母亲是唯一的观众,听的有点懵,俩口子吵着吵着,怎么都怪猪身上了。
眼瞅要动起手来了,拉起冬玲妈:好啦,好啦,去我家坐坐,都消消气。
母亲领着冬玲妈回到家里,我和二丫,还有冬玲在院里支着椅子跳橡皮筋呢。
母亲说:娘俩晌午都莫走了,呆俺家吃啵。东啊,先莫跳了,去你奶家地窖里挖两个萝卜回来。
我应母亲:好嘞,走,冬玲,我带你去。
二丫就是个跟屁虫:还有我。
这一天,不过横竖四条巷的村角里,热闹非凡,俺们仨走到巷口处,前邻的胡婶,从家里走了出来,不等我开口先问个晌午好,胡婶挺直身躯,仰头就吼:俺家的一只花老母鸡哦,不知跑谁家去咯,天黑前给俺赶出来哈,不然莫怪俺噘了哈,我再吆喝一遍啊,跑谁家里了,给俺放出来哈,不然俺真噘了啊。(注:噘(jue)骂的意思。)
胡婶瞅我走到跟前了:东啊,你从后面过来时,有莫有瞅着一只花老母鸡啊,头上有几缕黑毛的。我摇摇头:莫瞅着。
胡婶:哦,一早从大门缝里钻了出去,不知跑哪里去了,你干什么去?
晃晃手里的竹篮子:去俺奶家挖两个萝卜去。
胡婶:哦,你去吧。
我的印象里,从记事时开始,一直到我结婚生子,奶家的那两扇木门,就没换过,左边的那一扇,一推吱吱作响,右边那一扇,奶用扁担顶住了,因为它不响。凡是来人,只能推左边那扇,它一响,奶就知道来人了,比门铃都好使,奶说十多年了,听惯了这吱吱呦呦,来人进进出出的声音。
从地窖里挖好两颗萝卜,拎了回家。
晌午时分,村里炊烟四起,冰雪融化后的巷子里,时不时飘过阵阵的饭菜香,混合着清新的泥土味儿,扑面而来。
母亲洗好萝卜,切下三小块递给我们。
我们仨捏着圆圆的青萝片儿,小咬一口,清脆水嫩,凉滋滋的,吃完一块还想要,母亲不给了:吃一块行了,凉呢,你瞅你个嘴哦,不疼了啊。
啊!妈呀,你一说我想起来疼了。
父亲跟严生回来了,一人背着一个半麻袋子回来的,严生说,跟父亲两人大清早去省道边,捡碳块子去了。山东拉煤的货车从那里经过,早晚两趟,常年累月,那条路压的坑洼不堪,两边跌了不少碎碳块子,这几天雪化了,裸了出来,两个人,一人一边,捡了好几里地。
父亲说吃完饭还要去,跺跺脚:亏鞋了,都是泥,下午穿靴子去。我说:下午我也去帮着捡。
二丫,我的私人跟屁虫又上线了:还有我。
庆菊乐了:二丫就欢黏着海东,我瞅,莫回东北咯,留这里上学啵。二丫摇头:不能的,夏天放(暑)假再来。
庆菊说:行喃,去锅屋里端菜啵,吃完饭都跟着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