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成长 2

重耳看到,母亲一面擦帮姐姐擦眼泪,一面劝慰道:“不必伤心,俗语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出嫁是早晚之事。生为一国嫡公主,命中注定要为母国修睦外交而聘嫁他国,嫁给谁,愿不愿嫁,往往由不得自己,这方面你我是一样的。但虽说天命难违,‘运’还是可以靠自己把握的。你聪明端庄,行事稳重得体,嫁到秦国定会赢得秦侯敬重。”

“可我,我还是十分害怕……”伯姬哽咽道。

“不必害怕,我听说那秦侯名任好,虽说比你年长好多,但是颇有雄图大略的一等英才,一向看重秦晋交好,将来必会善待于你!”

“唉!一想到嫁入秦国,人生地不熟,一不知那秦侯人品、脾性如何;二不知在姬妾成群的后宫如何周旋,如何自保;又想到要永别主母和晋国,我心里就……万分难过。”

狐姬宽慰道:“目今晋国虽不算强国,但也非弹丸小国。且秦晋一衣带水、唇齿相依,他们不敢低看你的。你是晋国嫡公主,嫁过去就是秦侯夫人,明正言顺,位处后宫之尊。以你的性情,侍奉国君、协理后宫,定会言行端正、细心周全、内外圆通,只要遇事多思虑、顾大局,做事有分寸、懂进退,日久定会立德树威,宜家宜国,受秦人爱戴。”

公主听了狐姬这番话,情绪和缓了许多,抬起头,感激道:“我母亲早逝,然幸有主母对我视如己出,多年来悉心关爱教化,使伯姬刻骨难忘!伯姬有句话一直想问主母,不知当问否?”

狐姬笑道:“刚才还说我对你视如己出,你我之间,有何话不当问的?”

伯姬:“我现在也渐渐明白了一些事理,以我冷眼旁观,主母在这宫中因骊姬姐妹把控君父,日子过得并不舒心,主母却听之任之,没有半点争宠之心,伯姬不明白,主母为何不争呢?”

狐姬沉吟良久,缓缓说道:“不争,一是性情使然,我一直笃信,男女之爱是心有灵犀的两情相悦,是连理同枝的不离不弃,而不是争来的、抢来的;二是你君父一心都在骊姬姐妹身上,即使争也注定争不过,又何必白白令自己身心交瘁,甚至连累亲族?”

伯姬愤愤不平道:“说句大不敬的实话,我觉得……为我君父那样的人,真是不值得!我君父迟早要受祸于那两个……”

“嘘……”狐姬赶忙阻止伯姬继续说下去,伯姬便住了声。

“公主,嫁到秦国,你将独自应付千头万绪的人和事,要谨记:有些话,如果于事无补,心里明白就好,不一定要说破。”

“嗯。”伯姬点点头。

“无论如何,你一定要珍重自己!也不必过于焦虑,从容应对,你可以的!”

公主破涕为笑:“谢谢主母这番体己之言,使伯姬豁然开朗不少!”

“我知道了!”重耳从新燕怀里挣脱出来,说道:“姐姐是要到秦国去了,对吗?”

公主挨近重耳,亲昵地抚摸他的小脸蛋,问:“嗯。姐姐走后,你会想姐姐吗?”

“当然会!不过,姐姐去了秦国以后,什么时候再回来和我玩呢?”

公主难过地摇摇头,眼里顿时泪光闪烁。

重耳拉起伯姬的手,说道:“姐姐,你来!”他拉着伯姬走到窗边,指着满天星辰问道:“姐姐,你最喜欢哪颗星星?”伯姬不解其意,但还是指了其中一颗最大最亮的。

重耳将两个大拇指并在一处,一面用两手做小鸟展翅飞翔的形状动作,一面说道:“好,重耳记住了。从今以后,我对姐姐的‘思念’就像小鸟一样飞到那颗星星上去,好吗?”

“然后呢?”伯姬笑问。

“以后姐姐在秦国想念重耳的时候,只要抬头看见那颗星星,那颗星星一闪一闪地,也在看姐姐,就知道重耳也在想念姐姐了!”

重耳出神地望着那颗星星,等公主应声,但公主却沉默不语。当他再回头看姐姐时,见姐姐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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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将至。

一连数日,狐姬夜间总是多梦,频繁梦到翟国已故的母亲。偶然和哥哥狐偃提起,狐偃建议她到城郊,朝翟国方向祭奠母亲,以慰凯风寒泉之思。

小重耳听说娘亲将要出宫,便缠着一起去。狐偃临时有事,于是派了介子推、魏犨等人随狐姬母子一同前往城郊祭奠。

小重耳很兴奋,因为一年当中能出宫的日子屈指可数。

宫外的肆廛瓦舍、市井风物,包括路边的野猫野狗,无一不使他感到新鲜有趣。透过车厢小窗,重耳兴致勃勃地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身着短褐布衣、肩扛褡裢、或赤足或穿草鞋麻履的庶民。路边的各种小摊小贩,其中有卖麻布蓑衣草帽者,有卖柳筐竹席木桶者,有卖野鸡野鸭野兔者,有卖杂粮瓜果者,有卖釜鬲瓮盎者……也有飘着番旗的酒家,有支着大锅压河捞或挥刀削面的面食摊儿。被反身缚手、头插草签、灰头土脸在街边待价而沽的奴隶随处可见,偶尔还能看到市民揪扯打架的场景……

祭奠完回宫的路上,重耳问:“今日娘亲为何不在庙堂里祭拜?”

“因为……今日娘亲要祭拜的人不在晋国庙堂。”

“娘亲祭拜的人是谁?”

“你外祖母,也就是娘亲的娘亲。”

“外祖母去了何处?”

“外祖母已去世许多年了。”

“去世,是去了哪里?”

狐姬想了想,答道:“凡逝者皆长眠于九泉之下,也就是说,去世的人会被葬于地下的坟墓里,就像睡着一样,但永远不会醒来。”

“就是死了,对吗?前几日我看见夷吾弟弟弄死很多蚂蚁。”

狐姬点点头。

“外祖母去世了,会知道娘亲祭拜她吗?”

“会吧!也许外祖母在地下感到孤独了,所以,这些日子经常到娘亲的梦里来。今天祭拜后,外祖母知道有人挂念她,就不会孤独了。”

“那外祖母为何会去世呢?”

“因为生病。”

“若是不生病,外祖母就不会去世了吧?”

“不,生和死对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有生就有死,但凡来到这个世界的人,最后都会去世。有的因年老,有的因生病,有的因饥饿,有的因战争而死……”

重耳蹙眉问道:“那……有一天,我和娘亲也会去世吗?”

狐姬看了看重耳,点了点头。

想到娘亲和自己将来都会被埋在漆黑冰冷的地下永远孤独地睡觉,重耳突然感到有些害怕,不由得用小手紧紧攥住母亲绵软温暖的玉手,头紧紧贴在母亲身上,仿佛害怕有什么可恶的东西把他们分开……

狐姬轻柔地摩挲着重耳梳着总角的小脑袋……

车正走着,突然猛地停住了。

狐姬听到马车夫厉声喝道:“什么人?不要命啦?!快闪开!”继而听见前方有人大声哭喊道:“救救我的孩子吧!求求您了!大人!救救我的孩子吧,他快要病死了!求大人救救他吧!若能救活我的孩子,贱民愿意给大人终生为奴!请救救我的孩子吧……”

……

狐姬撩开车帘,忙问介子推发生了什么事。子推说道:“回禀夫人,前面有个抱孩子的男子在跪求救命,好像是孩子病了。”

“你去看看情况。”

“是。”

“叫车夫不要凶他们!”

“是,夫人。”

稍顷,子推回来禀道:“夫人,是一个庶民男子,其女得了急症,因此拦车求救。”

“你看那娃,可还有救?”

“回夫人,那女娃像是得了急热症,已烧得不省人事,若及时医治,兴许还有救。”

“她会死吗?”重耳忙问。

“不治的话恐怕……”子推点点头。

狐姬:“依你看那娃得的会不会是疫疾?”

“不像。”子推摇摇头。

“那赶紧带他们回去抢救吧!”

“是!”

重耳内心顿时感到有种说不出的惊奇和恐惧,他迅速扒到车窗往外看……不一会儿他见一个悲伤欲绝的中年男子,怀中抱着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女娃,他们一色的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小女娃奄奄一息,胳膊无力地低垂着,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她的多半个脸,看不清她的长相。

子推让男子抱女娃上了他和魏犫乘坐的敞篷马车,然后命车夫快马加鞭疾速回宫……

天哪!那个女孩快要去世了吗?可能要死了吗?重耳平生第一次感到一种强烈的惊惧和不安,心脏在胸腔内突突狂跳……没想到刚才还让娘亲给他解释什么是去世,转眼就出现了一个快要去世的人。如果她死了,就会被永远埋在冷冰冰黑漆漆的地底下……天哪!真可怕!

一路上,重耳紧张得说不出话,甚至因紧张和恐惧而瑟瑟发抖……狐姬搂着他的肩膀,安慰道:“不用担心,子推懂医术,他说能治的。”

重耳点点头,大脑一片空白……只感觉到他和马车一起因加速奔跑而剧烈地颠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