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耳在仓房找见正在就着油灯织布的农妇,低声下气说出请求。农妇思忖半晌,冷着面孔说了句“不许偷吃我灶房里的粮食!要是被俺发现,明儿你们还得替我干一天活儿!”,算是答应了他们的请求。
谢过农妇,重耳回到灶房,向大家传达了主人要求。
贾陀撇嘴说道:“刚刚吃了一肚子大葱,胃里灼得好难受,就是白给也不会吃了,别说偷吃!”
先轸问公子:“主人有没有说,贾陀可以例外?”
重耳知道大家一直拿贾陀穷开心,一笑而过。
五壮:“要不我再去问问?”
贾陀捂着肚子无奈笑道:“我要不是累得动不了,你俩今儿个,都别想好过……”
由于疲累至极,大家靠着墙眯了眼,不一会儿便东倒西歪,鼾声四起,进入梦乡……
夜未央。
小院四周万籁俱寂,连蛙声和虫鸣都似乎突然销声匿迹。
突然,重耳感到有人用手轻轻推他,并低声说道:“公子你听!外面是不是有人?”
重耳激灵一下清醒,因为警惕惯了,大家也都瞬间被惊醒,纷纷侧耳细听:可能雨停了,已经听不到淅淅沥沥的雨声,却能清晰听见院内传来轻叩门板的声音。
赵衰和先轸从灶房窗口往外窥视,月光下,隐约可见农妇卧房门板上扒着一个男人,一面叩门,一面冲房内低声下气碎念说话。
那是农妇家人?还是……大家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先轸悄声说道:“不像啊!若是农妇家人,怎会半天不给开门?”
贾陀:“我明白了!半夜骚扰有夫之妇,此人肯定不是什么好鸟!”
“跟你趣味相投。”先轸话音未落,便挨了贾陀一脚。
“嘘……”狐偃制止他俩打趣。
虽说如此,但大家谁都不敢冒进,只静静地暗中观察事态。
半晌之后,农妇卧房门板突然“哗”地一声甩开了,只见农妇抄着一根碗口粗的木棒劈头打将出来,一面打一面骂道:“日你娘的骚贱玩意儿!三天两头扰得你娘不能好生睡觉,欺负我没男人是不是?知不知道我是有老汉有儿子的女人?”
那男的力气很大,一把将木棒抓住夹在腋下,继续祈求并说着污言秽语:“眼跟前你这不是没有嘛!多个男人疼你有啥不好?咱们悄圪猫儿快活,有谁知道咧?你就别装正经啦,求求你让我上你炕吧……”
农妇拼命抓着木棒与那男人争夺,僵持不下,冲灶房大喊:“你们几个都死了吗?”
重耳一行人听到,立刻抄家伙冲了出去……
那男人突然听到杂杂踏踏的脚步声,猛然回头,见身后“从天而降”一群“凶神恶煞”向他速速逼来,立刻吓得魂飞魄散,抱头鼠窜,被魏犨几个一把揪住,噼里啪啦一顿胖揍,直打得那人满地找牙,求饶不迭。
“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不敢了不敢了!再敢俺是王八蛋做的!”
“是这次不敢?还是下次?”
“这次、下次、下下次,不,永世都不敢了!”
“以后再不老实,割了你喂狗,信不信?”
“信信信!”
“滚!”
男人一瘸一拐顷刻间逃得无影无踪。
大家让农妇关好门,重新回到灶房睡下。
重耳睡得很沉很香,直至蒙眬中听见远远近近的鸡鸣犬吠声……同时,听见隔壁传来吱吱杻杻的机杼声。
他看看窗外天刚蒙蒙亮,见其他人还在梦中酣睡,便悄悄起身到灶房外,伸了伸腰、抻了抻臂……
重耳听出,机杼声来自于仓房,仓房的门敞开着,重耳便走了进去。
看到是农妇在织布,重耳问道:“你……这么早就在织布了?”
农妇白了重耳一眼:“不织咋?又没人替!”
“哦。”重耳吃了呛,便不言语了。他看到仓房一角堆着一大堆蜀黍杆,跟前放着一口石刀,另有一小堆铡碎的高粱杆堆在旁边,便猜想这一定是喂牲口用的,于是,过去坐下一手抓了一把黍杆,另一手抬起石刀切起蜀黍杆来……
“别动!”农妇喝到。
“怎么?不是这样切吗?”
“我可管不起你们饭了,你不用白费力气!”
重耳笑道:“这个还算昨天的劳力。”
农妇便不再理会重耳,继续织布。
重耳边切边问:“大嫂每天都这么辛苦吗?”
“不辛苦咋?秋后拿什么交粮纳税?”
“大嫂家中为何就你一人?”
农妇叹了口气,说道:“我家中本有八口人,我有六个儿子。老大老二服兵役三四年未归,老三老四两年未归,老五老六和丈夫服徭役半年未归。俺也不知道,俺家里现在到底还有几口人。”
“一家八口有七口人服役,还用再交贡纳税吗?”
“不交咋?那些个邑主贵人只知道敲髓吸骨压榨俺们穷苦人的血汗,哪还管俺们死活!”
“那……种的粮食……够一年吃的吗?”
“哼!哪够!除了向上头交的,年景好的时候,春天都得靠野菜勉强对付,年景不好,饿死还不是常有的事?”
“农忙过去,到冬闲总可以歇歇了吧?”
“歇?!”农妇冷笑道:“看来你还真是王公贵族子弟,怎么连这都不知道!黎庶生来就是受苦的命,一年到头哪有歇的时候?正月修农具,二月去犁田,三月整桑树,四月采草药,五月编柳筐,六月割麦忙,七月割芦苇,八月将麻纺,九月染衣裳,十月打猎忙,冬月(十一月)制木碳,腊月酿酒献羔羊……即便如此,也是缺衣少食,吃了上顿愁下顿,简直连牛马都不如!”
听了农妇这些话,重耳沉默了。
他真的头一次知道农人被贵族压迫如此之深,一年到头要从事如此繁重、无休无止的劳作,生活却还是如此艰辛清苦,回想过去自己在铜缇宫中锦衣玉食、象箸玉杯的生活,内心充满深深的负疚感……
待大家都清醒后,天已大亮,重耳一行人便向农妇告辞。
农妇低头织布,未作理会。
大家刚走出篱笆大门,忽听农妇在身后喊道:“等等!”
大家止步回头,只见农妇从灶房走过来,将一小包东西塞到重耳怀中,说了句“别嫌少”,扭头便又走回仓房。
重耳打开包裹一看,见里面是几张杂面煎饼。他思忖片刻,重新将煎饼包好,让五壮放回了灶房。然后带好农妇家的篱笆门,和大家继续朝齐国方向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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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以一只山鹰翱翔的高度俯瞰苍茫的中原大地,流亡中的重耳一行人看上去便仿佛一群蚂蚁般,在用双脚一步一步锲而不舍地丈量着脚下愈来愈平坦开阔的土地。虽然渺小而缓慢,目标却清晰而坚定。
每当迎着壮丽的朝阳东进,重耳心中便充溢着希望和憧憬;每当夕阳西沉,尤其仰望漫天星光,满身疲惫的他又不禁愁肠百结、疑虑重重。就这样不知迎来过多少次旭日东升,送走过多少次晚霞谢幕,仰望过多少回浩瀚星空,踏破过多少双芒鞋草履,一路跋山涉水、风雨兼程后,重耳一行人来到了齐国附庸之地一一鄣国。
一入鄣国地界,一座山挡在面前。
好在山势不很陡峭,山上层林密布,满眼葱郁。经过打问和分析,大家一致认为,翻山而过一来距离齐国更近,二来容易打到猎物以解决裹腹之困,于是最后决定翻越此山。
途中休息时,大家在一旁砍松枝准备给五壮烧火用。
“我这刀钝得厉害,半天砍不下来一根。”贾陀边砍边说道。
先轸:“是啊,我的也是,好几处都卷刃了。”
颠颉:“老这么当砍柴的家伙使,再好的刀也不禁用啊!”
“用我的吧。”重耳摘下自己的佩剑。
先轸摇头:“不行不行!公子的剑是上等宝剑,还是留着吧,用来砍柴太可惜了……”
一语未了,忽听耳畔传来“嗖”“咔嚓”两声,紧接便见附近一棵樟树上有山鸡和鸟雀惊飞而起。
“哪来的冷器?”大家立刻警觉地各自隐蔽,暗中窥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