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顷,只见一名身着短褐麻衣的乡农跑到那棵樟树跟前,一跃而起攀上树腰,欲拔下深入树干的那把砍刀,却怎么也拔不下来,无奈又跳下树,仰头看着砍刀喘气,显然在思考取刀的办法。
魏犨、贾陀见状,示意大家原地休息,两个相跟着走上前去。
乡农看见他俩,忙指着树上的砍刀说道:“大哥,能帮帮忙吗?”
魏犨二话不说,攀上去只单手发力便把砍刀从树干中间拔了出来。
“大哥真是好力气呀!多谢了!”乡农拱手道。
贾陀见乡农年纪不大,问:“小兄弟好身手呀!这刀是怎么上去的?”
“哦,我上山来打野物,恰好箭使完了,看到这棵树上有只山鸡,情急之下以刀击之,不成想,山鸡没逮着,倒把砍刀扎进树里拔不出来了,多亏大哥帮忙,多谢!”
贾陀:“说明你这刀很不错哦!”
魏犨摸了摸后生的砍刀也赞叹:“你这刀好……好生锋利!是新……新打的吧?”
乡农不无自豪地说道:“当然啦!我这是鄣国第一锻坊出的宝刀,那里的刀剑可谓是天下第一!这把砍刀自我爹传给我,趁手不说,使了好多年都锋利如初呢!”
“是吗?这么耐用?”贾陀接过砍刀试了试,由衷赞道:“果然锋利无比,天下第一刀剑一一看来名不虚传!”
乡农看魏犨也有刀,要过来看了看、敲了敲,便还给魏犨,摇头说道:“大哥你这刀,不行。”
贾陀:“请问……这个天下第一刀剑的锻坊,可在鄣都城内?”
“对呀!你进了都城打听,没有不知道的!不过你要是想订做的话,至少得提前半年预订。”
“啊!那么长时间?”
“对啊!那里锻造刀剑的流程复杂、特别费时费力,可不是三两日便好的!”
魏犨、贾陀点点头,心中不禁暗暗称奇。
乡农谢辞后,魏犨、贾陀回去和公子他们说了刚才之事。
先轸惊喜道:“哦?鄣国‘天下第一刀剑’坊!我过去早有耳闻,据说,那里双色刀剑的工艺十分了得!”
狐偃、赵衰亦点头:“略有耳闻。”
重耳不解,问道:“何为双色刀剑?”
先轸解释:“我们一般刀剑的制作,是熔炼铜、锡等矿石之后一次性浇铸而成的,由于铜的成分多,所以刀剑一般呈铜黄色。这种单色刀剑的铜、锡配比十分难掌握,若是铜多锡少,做出的刀剑柔韧有余而锋利不足;若是铜少锡多,做出的刀剑虽锋利却又脆弱易折。后来听说有能工巧匠会把刀剑分成两次浇铸,第一次用铜矿比例较高的熔液浇铸剑脊,第二次再用锡矿比例较高的熔液浇铸剑锋,这样经过两次浇铸的复合剑便会呈黄白两色,其质即坚且韧、刚柔并济,是真正的宝刀宝剑!”
“哇!好神奇!”众人赞道。
狐偃:“这种工艺我在晋国锻坊还未曾见过。”
赵衰来了兴趣:“那正好!我们到达鄣国都城后,何不去拜见锻坊师傅,见识见识这‘天下第一刀剑’究竟是如何锻造!日后若能将此工艺带回晋国,岂不甚好?”
大家纷纷赞同:“子余所言极是!这种技艺实在太重要了!”
狐偃:“嗯!为复国计,富国强兵乃为君之首任,所谓‘兵强’既指士卒之强,又指兵刃之强。若一国之军皆为尖兵利刃所武装,必然所向披靡、锐不可当!”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翻过山后,一行人便兴致勃勃望鄣都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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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鄣都城门口,他们被城卫拦住盘问来路去向。幸亏早有准备,贾陀打哈哈说专为“第一刀剑坊”而来,又向门吏贿赂了两只山鸡,大家才顺利进城。
一路留意打听‘天下第一刀剑’锻坊地址,果然无人不晓。循着指点,重耳一行人只需穿过墟市往城北走便是最快捷径。墟市上颇为热闹,黎民百姓穿梭往来,交易家畜、家禽、粮食、农具、凉席草垫等日用杂物和小吃的摊点廛舍一一相连。
大家正边走边看,忽听背后响起一阵马蹄杂沓、恶声斥嚷之声:“闪开!闪开!快闪开!”
重耳不禁止步回首,只见身后有几辆驷马华车以极快的速度由远及近飞驰而来,车子左右皆站立佩剑握刀的玄衣武士,为首车乘锦绣华盖下赫然端坐一名峨冠绸衣的贵族男子。飞驰的车马呼啸而来,肆意搅起漫天尘土,吓得路上平民纷纷尖叫躲闪,骚乱迭起。那些手提肩挑、来不及躲开的可是遭了殃,连人带物被撞得人仰物翻,东西散落一地,很快被路人哄抢践踏……
重耳等人目睹这群车马耀武扬威从眼前疾驰而过,心内甚是不平、甚是诧异。
更出人意料的是,这帮飞扬跋扈者突然在前面不远处勒住缰绳,跳下马车,将一户廛舍团团围住。
廛舍周围很快聚起一圈围观者。
重耳他们十分好奇,紧走几步赶上去加入围观人群。
只见那群玄衣武士手提寒光刀械,个个煞气逼人,不知在和廛舍主人算什么欠账。
身着纁缎披风、头戴玉饰峨冠的贵族首领缓缓下车,只见他手提宝剑,大摇大摆踱步到廛舍门口,眯眼撇嘴、傲睨自若地朝门内张望……
俄顷,两个黑衣武士驾着一名十二三岁、表情惊恐的女孩从门面内走出,全然不理会女孩的哭喊挣扎……
接着,两个衣裳陈旧的中年夫妇从门内追出,向首领大人跪地哭求道:“大人!大人!行行好吧!请再宽限小民几日,小民一定将欠债悉数奉还!大人!大人……”
被称作“大人”的贵族首领对夫妇俩的哭求根本置若罔闻,目示手下将女孩拖上马车,便欲转身离去。中年男子见状,拼命扑上去死死抱其双腿,再三再四乞求放过他们的女儿……
贵族首领立刻暴怒,不由分说抽出宝剑,一剑刺向男子胸膛!引得围观人群一阵惊呼,不禁纷纷向后撤退。
显而易见,那人的宝剑极其锋利,箭头一下穿透男子身体,伸出后背半尺有余!可怜中年男子血喷如注,当即倒地毙命。
妇女见状扑上去,抱住丈夫尸首恸哭,在场围观者无不惊骇悚然,却无人敢出来打抱不平。
重耳、魏犨、先轸等几个不约而同紧握刀剑把柄就要往出冲,狐偃急忙一手死死抓住重耳,一手摁住魏犨,眼睛狠狠瞪着贾陀、先轸,摇头示意他们不要冲动。
大家只好眼睁睁看着贵族首领提剑在死者身上蹭净血迹,收剑回鞘,然后若无其事转身上车,与手下驱车扬长而去。
狐偃松了口气,悄声问身旁一市民行凶者为何人,市民低声愤然说道:“此人乃鄣国公子,一向飞扬跋扈、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听说这家人为了看病向他借了高利贷,还了数倍本金仍未还清,结果……你也看到了,真是作孽啊!”说完摇头叹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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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墟市,路上行人渐渐稀少。
刚才惨无人道的血腥一幕让大家既震惊愤慨,又内疚无奈,心内五味杂陈,久久不能平复,只好闷声默默走路。
贾陀最受不了这种气氛,切齿骂道:“奶奶的,简直丧心病狂!简直令人发指!老天怎能纵容恶人这般作孽?”
先轸:“那人手中的剑真是厉害!捅人跟捅一块烂泥巴似的!”
重耳愤然道:“恶人固然可恶,而我们呢?我们今日袖手旁观,焉非恶人?”
颠颉:“我们当然不是恶人!咱们又没作恶杀人!”
“可我们眼睁睁看着恶人作恶,却听之任之!”
狐偃:“我们势单力薄,自顾不暇,冲出去除了白白送死,何用之有?”
赵衰:“狐大人说得对,尚无制恶之力时,不能擅自冒险!”
子推:“恶人终有恶报!”
魏犨:“真是郁……郁闷,我怎么感觉刚……刚才自己也像是恶人!真是丧气!”
重耳:“我也是!恶人作恶和纵容恶人作恶,结果并无二致啊!”
“当然有!”狐偃说道,“至少,我们知道那是在作恶,我们断不会去做那样的杀人恶魔!不是吗?”
重耳无力反驳,也不能自洽,只有郁闷沉默。
赵衰拍拍重耳肩膀,说道:“我知道公子心里负疚自责,其实,像这样以强凌弱之事无论哪里都会存在,人与人之间会有,国与国之间更是司空见惯。身处弱势时,最明智的做法是忍辱退让,保存实力,而非以卵击石,做无畏的牺牲。若有心打抱不平,唯一的办法是壮大实力。所以公子决计复国是对的!我们必须复国!复国后努力图强,待国富兵强之日,待我们真正拥有制恶之力,才有能力秉持公道、铲除邪恶!”
狐偃:“子余所言极是!”
重耳点点头,冷峻的目光中透出几份坚定。
彼时正值黄昏,夕阳将众人背影投向地面,越拉越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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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市尽头,他们终于看到了“天下第一刀剑”锻坊的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