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君猜到仲父和鲍叔牙因何而来,打发周围人下去,为两人赐座后便问:“昨日一面,二位爱卿感觉重耳其人,如何呀?”
鲍叔牙答道:“微臣从前只听说重耳出生时便有大贵之征,昨日一见未曾觉得有何特别。但是,细细观察,却发现其出身高贵却无骄矜之态,久陷困厄却无迎合之容;谈吐不卑不亢,举止谦和从容;视盼和蔼却不乏严肃,举止谦恭却很自然。”
“仲父认为呢?”齐君转头问管仲。
“微臣与鲍大人看法一致,重耳内在确实与众不同。席间,微臣给他递桃酥时,特意留意了他那双手,看到他双手布满厚茧与疤痕,足见其这一路是吃苦耐劳、忍辱负重过来的,实属不易;有美味而不独享,心里总想着自己的人,这种绝甘分少之品格也令人敬佩;吾君赐其宅邸、华车、宗女,亦未见其有受宠若惊之态,足见其非一般浅薄之辈。”
鲍叔牙:“微臣以为,此人一旦得遇天时、地利、人和,必成大器!”
齐君点点头:“嗯,寡人亦有同感。唉!寡人那几个不肖之子,若有一个像重耳的,寡人也就后顾无忧了!难怪仲父昨日咳疾发作,今日感觉如何?寡人派人送去的润肺补品吃了没有?”
“吃了,吾君不必担心。”
“那……若重耳再提复国之请,寡人该如何回复呢?”
管仲:“这也是微臣想与吾君达成共识之处。目今中原诸国,无不臣服于齐而朝服于周。西方之秦与南夷之楚虽然日渐强势,但与齐国彼此鞭长莫及,暂且相安无事。在此局势下,我们若帮重耳复国,其弊有二:一是晋侯夷吾虽为僭越之君,但嗣位之后,已经朝觐周王,为王室认可,此时若废夷吾而立重耳,便是违逆周王、蔑视王室之举;二是重耳复国,晋势必强大,而秦晋世好,到时候若两国联手扩张,难免不危及齐国,长远来看于齐国不利。所以,如何应对其复国之请,吾君当自有决断。”
齐君深以为然,点了点头。
鲍叔牙:“微臣以为,若重耳再言及复国之事,吾君大可以身体不适或时机未到为由,迁延搪塞过去。”
管仲:“重耳本无野心,是被夷吾逼到山穷水尽,才绝地反击、萌生复国之念的,所以,吾君应尽可能厚其廪餼(音岭气,意为给予丰厚的生活物资),使其在我国生活优渥、尽享安逸。天长日久,若仍不能消弭其复国之志,就不是我们所能左右之事了。”
齐君点点头,立刻吩咐内侍:“传寡人口谕,晋公子重耳日后一应吃穿用度,皆比照齐国公子份例与之。”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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谒见齐君后不久,重耳等人搬进了齐君所赐城东宅邸。
听说这里曾是管仲旧宅,齐国强盛后,小白在王宫附近为之修筑了豪华府邸,这里便空了出来。里面的房屋虽然看上去朴实无华,但比国宾馆安静、宽敞许多。除了门房、灶房、柴房、库房、马圈外,前前后后足有几十间居室,重耳一行人及仆从居住绰绰有余。主次居室后面还有一个带小池塘的花园,池塘上有栈桥伸向水域中央,池塘周围有粗壮的山桃、梧桐、桑梓等树木环绕,在秋日的阳光下,泛出一片片漂亮的金黄色,山桃婀娜的树枝伸向倒映着蓝天白云的水面,十分优雅美丽。居室内家具陈设一应俱全,甚至有围棋、渔具、投壶、皮鞠等娱乐消遣之物。
重耳看着齐君分派的仆役们穿梭往来,忙着往宅邸里搬运粟米、肉蔬、木炭、日用等物,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翟国,再次开始衣食无忧的生活。
苦尽甘来,大家像孩子似的兴高采烈,好奇地摸摸这儿、看看那儿,在每个人的卧房内都四仰八叉躺一遍,后来又在院中玩起了蹴鞠,宅邸里充满欢声笑语……
“若是大家的妻儿内眷都在这里就好了。”重耳遗憾地想,“唉!这也不错了,慢慢来吧。”
突然,重耳像是想起了什么,口中唤道:“五壮。”
“是。公子,请吩咐!”五壮赶紧跑到重耳跟前。
“你在翟国的家眷,想不想回去看看?”
“想啊!当然想!”
“那你先歇上一段日子,然后带两个精干仆从,挑两辆好车马回翟国吧,看看家中情况如何,也向我母亲和夫人报个平安。”
“我能明天就走吗?我明天就可以走!”五壮急切地说道。
“好!当然可以!”
“太好了!公子。可是……”
“可是什么?”
“齐君赐公子宗女之事,小的要跟夫人说吗?”
“这……”重耳犹豫了。
思忖半晌,他说道:“如实说吧。”
“是,小的这就去准备。”
这时,过来一名机灵仆役,对公子说道:“公子,您的居室在中院正堂东房,已经收拾出来了,公子要不过去看看?”
“好。我知道了。”
重耳穿过前厅进入中院,踏阶步入正堂。
正堂门内是通透明亮的客厅,对面和两侧都设有精致的茶几和坐席。客厅东西各有一间卧房。重耳看到,东向卧房内已经挂上簇新的茜红碎花帐幔和五颜六色的漂亮流苏,帐幔里铺就华丽的床席、被褥、枕头,衣柜、茶几、摆饰、灯台、香炉等陈设应有尽有,看起来十分干净、整洁、舒适,甚至喜庆。
大家终于可以安定下来休养生息一段了!重耳心想,自离开翟国,一路风尘仆仆奔着齐国而来,不知不觉已过去大半年,吃苦成了家常便饭,入齐之前他几乎已经忘记住在像样的居室、躺在干净被褥里睡觉是什么滋味。幸甚至哉!慷慨仁慈的齐君接纳了他们,并给予他们如此优渥的生活条件。但他深深知道,齐君对他们再好,他们也不可能长久客居于此,乐享岁月静好,因为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故国和亲人,但愿齐君能帮他早日复国,结束流亡生活……正想着,重耳透过窗户,看到狐偃正领着一群人往这边走。为首的像是齐君宫里的寺人,赶忙迎了出去。
狐偃看到他忙介绍:“公子,这是宫里的祁大人。”
“祁大人好!”
“不敢不敢,公子叫我寺人祁便好。”
寺人祁指着他身后一长溜手捧各色礼盒的宫人,恭恭敬敬说道:“公子,这是寡君所赐金玉及公子成亲的礼服,另外还有其它日用之物。”
“国君真是周到之至,让重耳感激不尽!”
“寡君有令,今后公子的吃穿用度,皆比照齐国公子份例!恭喜公子!”
重耳赶忙躬身致谢:“多谢国君!多谢祁大人!”
“请让奴才看看公子卧房还需要哪些陈设。”说着,寺人祁径自跨入正堂和里屋去了。
这时,赵衰、贾陀、魏犫、五壮、颠颉他们都过来,将宫人手中的礼盒一一接下,送至正堂。狐偃逐一察看了礼盒,见其中一盒是数枚金饼,便悄悄摸出两枚,趁寺人祁进里间喝茶的当儿,偷偷塞至其手中。
寺人祁没有推让,将金饼揣入衣兜,自是欢喜不禁,从此与狐偃喜笑颜开、无话不谈。
临走,寺人祁告诉重耳:“黄昏时,宗女就会被送过来,请公子安心休养,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小奴便是。”
“多谢祁大人!”
等宫里人走后,众人再次欢欣雀跃:“听听!听听!齐君给咱们公子何等待遇呀!这下终于可以过几天舒坦日子了,哈哈哈……”
“是啊!终于等到苦尽甘来!”
“看样子,齐君不久就要援助公子复国!咱们可有盼头啦!”
……
重耳却问五壮:“狐大人北侧的厢房还有空余吗?”
“有的,公子。”
“让仆役收拾出来吧,今晚我住那儿。”
嗯?五壮不解,心想不是说宗女晚间就到吗?公子应与之在堂屋共度良宵才是,怎么要到狐大人隔壁去住?他用目光去询问狐偃。
狐偃知道公子的拗劲儿又上来了,说道:“莫非……公子要让那宗女独守空房?”
重耳:“还有什么办法?我们客居于此,行踪不定、前途未卜,何苦白白耽误人家一场?”
狐偃说道:“宗女乃齐君所赐,不管怎样都是公子的女人,你何必顾虑于此!”
“正因如此,我心里更过意不去,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大活人,而不是物件可以赠来赠去。唉,若当时果断回绝就不会有这些麻烦了。”
“当时不是盛情难却嘛!其实,这都是小事,公子何必太较真!依我看,公子就住堂屋。头几日,怎么也得装装样子,否则这里人多口杂的,齐君知道了会怎么想?咱们感激人家还来不及,岂能让人觉得不识抬举、不知好歹,公子以为呢?”
重耳听完舅舅所言,沉默了。
颠颉在一旁笑道:“就是!这么好的事,给了别人还不知怎么偷着乐呢!夫人又不在跟前,公子何不好好消受这份福气?”
“你懂个屁!”见公子一脸严肃,贾陀偷偷踢颠颉脚跟,颠颉赶紧闭上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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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一顶绣花肩舆被抬进重耳新赐宅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