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女已至,重耳却躲在狐偃、赵衰居室里不肯出去。狐偃无奈,只好拉众人一起先出去迎接,竭力招呼送亲者以好酒、好茶、好招待,请随行侍女将宗女扶入堂屋,好歹表面上应付得还算圆满。
也幸亏送亲者并不认识重耳,只感觉对方款待殷勤,出手阔绰,领取赏钱后人人欢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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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重耳仍在狐偃房内和赵衰围棋,子推、先轸另开一盘,其他人在一旁观战。
屋内静悄悄地,仿佛很平静,却弥散萦绕着一种大家彼此心照不宣却都难以启齿的怪异气氛。
狐偃最先沉不住气,屡次目示赵衰,赵衰却只顾心无旁骛低头看棋。他哈欠连声地提醒道:“子余,差不多该休息了吧?”
赵衰:“我不困。你困了先睡吧。”
“你不睡,我怎么睡啊!”狐偃一面说,一面示意贾陀,贾陀又示意先轸、魏犫和颠颉,于是大家此起彼伏,都开始打哈欠。
狐偃:“公子,时候不早了。”
重耳抬起头问狐偃:“我能不能……睡这儿?”
“不能!”狐偃斩钉截铁,“睡不下!”
重耳只好起身,从狐偃居室出来,硬着头皮朝堂屋走去。
重耳希望宗女已经入睡,于是轻轻推开堂屋正门进去,再轻轻阖上。
他知道宗女在东卧房,于是拿了客厅灯盏打开西卧房,见里面除了几件家具摆设和坐垫,一张被褥也没有。眼看天气转冷,没有铺盖夜里怕是要着凉的,于是他走出堂屋,想让仆役另拿一床铺盖进来。但院中悄无一人,再看看东西厢房,所有的房间都已经熄灯。重耳无奈折回,打开东卧房的门走了进去……
昏暗的灯光下,他见头顶红色盖头的宗女坐在靠外的床席被褥上,一动不动。
重耳蹑手蹑脚走近床席去拿靠里的被枕。当他俯下身抱起被子转身的一刹那,不料一个被角拂到了宗女的红盖头。
“别碰我!”宗女说着突然一把扯掉盖头,冷不丁手举白刃朝重耳刺来。
重耳大惊,慌忙举被招架,匕首刺进被中,将被子划开一道口子。见宗女再刺,重耳扔掉被子一把擒住宗女执刀手腕,将之仰面制服在床席上,四目相对,二人彼此敌视着对方惊恐的眼睛……
“说,是谁派你来刺杀我的?”重耳逼问。
“你敢侵犯我,不是你死!就是我死!或者一起死!”宗女切齿说道,眼里充满誓死的决绝。
重耳听罢心想:“原来不是刺客!莫非她只是单纯在自卫?好一个烈性女子!”他放开宗女,站起身说道:“你放心!我不会侵犯你,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说完,从地上抱起被子和枕头走出东房,阖上屋门。
姜玫惊魂未定,瞪着惊恐的眼睛,好半天才感觉心跳开始减速,慢慢放下匕首,心想原来他只是进来取被枕,一点都没有要侵犯我的意思!她不禁长长吁了一口气,然后才感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重耳在西房躺下,心里颇为讶异:好险!刚才若不是抱着被子,说不定被她刺到了!幸亏自己压根儿没想对她怎样,否则自己现在活着与否都是两说啊!这齐国宗女新婚之夜竟然身藏利器豁命捍卫自己!看来她也和他一样,对这桩钦定婚姻是情非得已、内有苦衷,且态度决绝。这至少说明,宗女不是刺客,和他一样,是个可怜无奈之人,唉,真是!
望着窗外一轮皎皎明月,重耳不禁想起妻儿及母亲,他们都好吗?五壮明天一早就出发回翟国,不知最快多久能到,瑄儿和母亲一定急于知道他的消息,孩子们都安然无恙吧……想着想着,重耳进入梦乡。
睡至半夜,重耳在梦中忽见瑄儿朝他走来,什么也不说,兀自掩面伤心哭泣,重耳想瑄儿怎么这么快就知道齐君赐妾与他?一定是生气了,于是他想上前劝慰,却发现两脚踩在泥泞里不能自拔,怎么也走不出去……
情急之下他醒转过来,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却又不像是梦,因为耳边真真切切传来一阵低低的哭泣声……
重耳睁眼细听,起身循声到门边,辨出是东屋的宗女在轻声抽泣。
想想自己也无可奈何,看看窗外还一片漆黑,重耳返回床席继续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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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女玫儿哭到后半夜才蒙眬睡去。
一觉醒来,发觉天光大亮。她睁开肿胀的双眼,警惕地打量四周,见陌生的屋子里仍然只有她一个人。
她起身将整夜握在手里的匕首塞进枕下,忽听对面西屋传来开门声,听着脚步声由近及远,玫儿马上挪到窗帘背后,将窗子推开一条缝往院中窥视。
一名男子从堂屋正门方向出去走至院中,从衣着、发式、发簪看上去和齐公子们差不多,那男子背影骨相劲健、十分干练挺拔的样子,玫儿心想,此人无疑就是晋公子重耳了。昨晚虽然照过面,但灯光太暗,自己似乎并不知道他长啥样。
一名仆役端着一盆水迎了上来,说道:“公子,到屋内盥洗吧。”
“不用,就在这儿。”
重耳用面巾蘸水,擦了擦脸,对仆役说道:“去给我找点针线来。”
“哦,好的。夫人要缝东西是吧?需要的话,可以让我婆姨来做。”仆役说道。
重耳未置可否。这时另一名仆役上来问道:“请问公子在哪里用膳?”
“在狐大人屋里。”
“是。”
等仆役拿来针线,重耳返回西屋。
这么说,公子昨夜是在西屋睡的,他要针线做什么?玫儿心下诧异,于是又挪到门边偷开一道缝往对屋窥视。
对屋开着门,她惊讶地发现一一对屋的晋公子竟然在认认真真、有模有样地缝被子!但他显然不很熟练,线似乎打了结扣,半天扯不开的样子……
她突然回想起昨夜的情境:自己误以为公子要侵犯她,惊慌失措中将匕首刺向公子,不料刺到被子上……后来她被制服,公子对她说“你放心,我不会侵犯你!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这么说,公子对她不感兴趣!要那样的话,真是太好了!玫儿不禁暗自庆幸。不过,看到一个大男人在做女人的针线活计,尤其这个男人还是晋国公子,这多少让她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缝完被子,玫儿听到公子出去问那个送针线的仆役:“你婆姨也在这里做事?”
“是的,公子。她在下房做浣洗织补的活儿。”
“让她来这里伺候夫人日常起居吧,月钱加半,试用半个月,如果夫人满意就留用。”
“好的好的!多谢公子抬举!”
“等夫人醒了,就让她进去伺候摆饭。”
“好的好的!”仆役兴高采烈地找他婆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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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壮准备了充足的资备,挑了四匹好马,带着三个仆从,晓驰夜宿、快马加鞭向翟国出发,回去报平安暂且不提。
自此,重耳和宗女一如初见时的情形,明面儿上同居一室,实际各住一屋,谁都没有再主动和对方说过话。
每日重耳很晚才回去,回到西屋便独自睡觉;天刚亮就起床,到狐偃和赵衰那里用饭,然后和大家一起出去溜马晨练,或者四处闲逛走访,了解当地民风民俗民情。
一连数日,玫儿见这个晋国公子不仅没有侵犯她的意思,而且对她熟视无睹,像是完全漠视了她的存在一样,这倒是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先前的贴身侍女本来要跟着她一块儿过来,但玫儿想到若自己为情赴死,侍女跟着她岂不倒霉?于是在出嫁前给她安排了合适的地儿,自己独身前来。
玫儿冷眼旁观,发现这个晋公子虽然漠视于她,但安排了仆役的婆姨专门伺候她日常饮食起居,并不要求她做些什么,也不限制她的自由。这个人,正如传言中那样,果真是一表人才,且活力中不乏沉稳,儒雅中透着英毅,看上去像是个正人君子。她惶恐警惕的神经便渐渐松弛下来,把匕首收起来,每日等重耳出门后,便开始做绣工打发时间,或者一个人到后花园散步、晒太阳。
慢慢地,两人都习惯了互不相干、各自为政、井水不犯河水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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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大家结伴外出,走着走着便分为两队,各队分道而行。
半日后,重耳、狐偃、赵衰、贾陀从外面先回到宅邸。介子推和先軫等其他人则很晚才回来。
一进门,子推便兴奋地说道:“今日可是大有收获!”
公子饶有兴致地笑问:“有何收获?快说出来大家听听!”
“让我猜猜看!”贾陀说,“准是半路上捡了个仙女佳人啥的,是不是?”见子推只是笑,便又猜:“莫非……捡了俩?”
先轸:“岂止是俩,捡仨都没有这高兴!”
贾陀更迫不及待:“快说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