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了解齐国蹴鞠的赛制,大家对这项运动游戏的热情日益高涨,一有空便相约到后园玩蹴鞠去。
一日午后,子推正独自在室内炮制丸药,听到门边一阵悉悉嗖嗖,像是有人欲进不进、欲走不走的样子,抬头一看,见是颠颉站在门口四下张望。
“颠颉,你怎么不去蹴鞠?”子推问道。
“子推,”颠颉迈步进来怯怯说道,“我……我有点……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我给你瞧瞧?”子推放下手中药锤。
颠颉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将头探出门外,四下瞅了瞅,确定周围无人后将门阖上,回身走到子推跟前,低声说道:“子推,你能否替我保密?”
“当然。”子推点点头,为不致病人讳疾忌医,替病人保守秘密是子推最起码的行医守则。
颠颉难为情地指指自己:“好几日了,我这里难受得要死!”
“能让我看看吗?”子推起身将门栓插上。
颠颉犹犹豫豫解开腰带。
子推只看了一眼便全明白了,他让颠颉系好衣裳,替他把过脉,一面查看他面色一面问:“你怎么会染上这种病?”
“我……”颠颉低了头,“不瞒你说,我去过几次……女闾……”
子推吃了一惊,说道:“你……怎能去那种地方!说你什么好呢?”
“我以后打死也不去了!”
“你要再去,不用谁打死你,这病也让你死定了!”子推冷冷说道。
“可我不想死!子推!你救救我吧!”颠颉哀求。
“这个病需要口服、外洗双管齐下,药你不用管,我替你煎制,或服或洗,一日三次你来我这里用就好了。只要你从今往后洁身自好,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
颠颉感激涕零:“子推,你真好!我……我真该死……”
“放心吧!由我治,不至于死的。”
“不是,我……”颠颉欲说还休。
“还有别的地方不舒服?”子推关切地问。
“我……我……我说出来,你能原谅我吗?子推!”
“说吧,你还信不过我?”
“子推,我……我干了对不起你的事,我偷卖过你的药。”颠颉羞愧说道。
“原来是你!”子推恍然大悟。
“我对不住你呀!子推,我不是人、不是人、不是人……”颠颉开始扇自己嘴巴。
子推制止道:“算了算了,只要你以后改了,那些药都不算什么。”
“子推,你真好!你的大恩大德,颠颉我一辈子忘不了……”
“行了行了,我现在要配药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好好好!”颠颉千恩万谢后诺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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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午后,大家照例在狐偃屋内畅聊。一次,贾陀问赵衰:“子余,你今日可有收获?”
子余点点头,说道:“今日我和先轸拜访了寺人祁引荐的齐国总督军,了解到齐鲁长勺之战的一些细节。”
“哦!听说长勺之战,鲁军以少胜多,不知原因何在?”贾陀问。
先軫:“那时,管仲刚刚被齐君拜为国相,他以齐国军政未定为由,其实并不主战。怎奈齐君一意孤行,认为鲁国弱小,定能一战胜之。不料鲁国起用了军事家曹刿。曹刿以一鼓胜三鼓,最后大败齐师。”
狐偃:“先軫给大家说说,何为‘以一鼓胜三鼓’?”
先軫:“是这样,一开始两军对垒,齐军有轻鲁之心,又得胜心切,便首先击鼓进兵。曹刿却按兵不动,以静制动。齐兵来冲鲁阵,阵如铁桶,不能冲动,只得后退。过了一会儿,齐军再进,鲁军仍然按兵不动,齐师又后退。齐军以为鲁军惧怕,下令第三次击鼓进兵。此时,曹刿却命令鲁军初次鸣鼓。齐兵见鲁兵两次不动,以为对方怯战,有了轻敌之心。谁知对方鼓声一起,鲁军突然杀气腾腾冲来,刀砍箭射,势如迅雷,杀得齐军七零八落,大败而逃。”
赵衰感慨道:“打仗,气勇则胜,气衰则败。击鼓的作用是用来振作士气的。齐军第一次击鼓士气正盛,第二次击鼓士气有所衰退,第三次击鼓士气便衰竭了。此时鲁国才开始第一次击鼓,用旺盛的士气去迎战衰竭的士气,因而以少胜多。”
“难怪要一鼓作气!”大家听了,纷纷点头顿悟其道。
……
大伙儿讨论正欢时,只见五壮进来,向重耳、狐偃禀道:“公子、狐大人,寺人祁刚刚派人传信,说管相大人病危了!”
“啊!”众人一听,不禁愕然相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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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听说管仲病危,齐君小白连忙带太医过去探望。
病榻之上,处于弥留之际的管仲拒绝再服用任何药物,屏退其家人、御医等,只留齐君在他身旁,想对齐君做最后的交代。
齐君紧握管仲枯手,心如刀绞:“仲父放心!寡人已命最好的太医、用最好的药给仲父医治,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管仲虚弱地说道:“生死有命,焉能……逆天!君上,微臣……要走啦,请吾君务必答应微臣……一件事情。”
“仲父请讲!”
“微臣……死后,切莫在墓穴内,放置任何陪葬器物,免得招惹盗贼,让微臣不得安死,微臣……累了,让微臣……安安静静休息,可否?”
齐君哭道:“仲父不能走,仲父不能走啊!仲父走了,寡人可怎么办啊!呜呜呜……”
“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此生能得吾君……知遇之恩,微臣……幸甚至哉!死而无憾!”
齐君边哭边说道:“寡人伯业,全凭仲父呕心沥血、苦心经营,仲父若撒手而去,寡人还有谁可倚重啊!啊?鲍叔牙前日也向寡人告老,这是要截去寡人左膀右臂啊!仲父告诉寡人,这满朝文武谁人堪当仲父之位,啊?”
管仲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已经虚弱到发不出声音。
齐君:“仲父觉得易牙如何?可堪辅政大任?”
管仲立刻摇了摇头。
“可是易牙爱寡人,胜过爱他的孩子呀!仲父忘了吗?寡人上回小恙,他不顾爱子亦病重,日夜守候寡人身边,这是何等忠君不渝啊!”
管仲的喘息变得急促,眼神明显流露出愤怒的神情,说道:“易牙……连其子都不爱,焉能真心爱戴吾君?!”
“那……竖刁如何?”
管仲又坚决摇了摇头。
“可是,竖刁爱寡人胜过爱他的母亲啊!这也是有目共睹的啊!”
管仲攒足全身力气,咬牙切齿道:“生无赡养之德,死无守丧之礼,他连生他、养他的母亲都漠不关心,焉能真心爱戴吾君?!牲畜尚知舐犊情深、反哺报恩。易牙、竖刁乃丧天良、灭人性,连畜牲都不如的无耻之徒!君上切不可倚重此二人!切记!切记使其远离……君上……”
管仲话犹未尽,便撒手人寰,咽了气。
齐君大恸,命行国葬。
时值暮春,齐国却风云突变,降下大雪,民风有唁诗曰:
巨星陨落,丹心辉耀。
万民同悲,举国皆哀。
疾风鹤唳,夜月鹃啼。
花凝泪痕,水放悲声。
千秋伟略,流芳百世。
绝世雄才,永垂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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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仲之死,令重耳心情十分沉痛。
他默然独坐,手中握着管仲生前送他那块刻有管相姓名的墨玉,想起管相的盖世功勋,想起管相与他们的短暂交集,想起给与他的巨大帮助以及肺腑之言,陷入深深的哀悼与迷茫……
然而世事无常,也无绝对的好事或绝对的坏事,不管发生任何事,总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葬礼结束,看齐君整日郁郁寡欢,易牙便精心烹制了“八珍乳猪”等珍馐美馔,和竖刁一起到雅娴宫谄媚。不料,他俩刚到门口,便被守门宫监拦下。
竖刁喝道:“瞎了眼的狗奴才!也不看看是谁,就敢随便阻拦?!”
宫监垂首答道:“奴才不敢瞎眼,更不敢随便阻拦。寡君有令,从今往后,非寡君特宣,二位大人不得擅自进入雅娴宫内。”
“我们有要事启奏君上。”
“寡君有令,一应正事、要事请次日朝会启奏。”
“寡君最爱吃我做的美味,喏!我正要给寡君送进去!”
“大人将食盒交与奴才即可,请回吧。”
“你……”
易牙、竖刁要硬闯,宫监背后的廷卫见状,挺身亮出佩剑。两人立刻偃旗息鼓,讪讪而退。
私下里,易牙、竖刁气愤不已,恨恨说道:“哼!这定是那管仲老儿临死前挑唆寡君布置的!”
“没错!这个老东西!生前就看咱俩不顺眼。”
“本以为那老朽死了,咱们的好日子就来了,没想到他死了比活着更狠!寡君连面儿都不见咱们了!”
“哼!我就不信活人斗不过一个死人,等着瞧!”
“就是!他以为人人都像他管仲一样吗?真是笑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