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狐偃居室,重耳不免谈起宋君执意邀楚、齐会盟之事。
赵衰说道:“看得出来,宋君此举是想效仿齐桓公当中原盟主。”
狐偃:“嗯,宋君确实求伯心切。然而齐桓公知人善任,管仲有雄才大略,实施宽柔惠民、尊周睦邻之策,励精图治三十载方成伯业,岂是一朝一夕便可效仿的?!”
先軫:“是啊!现在连一些小国家对宋尚有不服之心,更何况是楚国?”
“不好说。”看得出,大家无不心存疑虑。
重耳说道:“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善意提醒一下宋君?”
狐偃摇头:“宋君连目夷的谏言都听不进去,又怎会听我们外人指手画脚?”
作为旁观者,大家都对此事持怀疑态度,但作为客居者,也不好过多干涉,只好静观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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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中旬,宋君兹甫携上卿目夷、司马公孙固等重臣,于盟会日前一月到达齐国鹿上,受到齐君吕昭(齐公子昭上位)的隆重接待。
宋君粗略考察了一下鹿上会盟地址,亲自规划并开始指挥吕昭完全遵照他的意思筑坛修馆,俨然以盟主自居。因宋君有纳入之恩,吕昭自不敢怠慢,处处唯宋君之令是从,立即调动齐国工匠、提供充足财物全力开工,营造会盟场馆、盟友下榻居所等设施。宋君起早贪黑日日上工地监工督查,甚是用心。
可眼看盟期已到,盟坛、会馆也已顺利竣工,却迟迟不见楚王前来赴会。宋君只好一面耐心等待,一面一遍遍彩排会盟仪式的过程和细节。
楚成王熊恽逾期二十日方到,却若无其事,半字不提迟到原由。尽管如此,宋君还是赔笑热情相迎、殷勤款待,事事抢在吕昭前头,力尽“地主之谊”。
本来宋、齐、楚三国若按爵位排序,首先应是宋君,为公爵;其次是吕昭,为侯爵;再次是成王,为子爵。吕昭见宋君处处越过自己一意孤行,根本无视他这个真正的地主,对楚成王比对自己殷勤百倍,不免心怀不悦,但也不敢挂在脸上,毕竟宋君对自己有恩。
会盟之日,宋君、吕昭、楚王共登盟坛。
会盟仪式开始,宋君先执牛耳,毫无谦让之意。
楚成王和吕昭心中皆十分不爽,面露不屑之情,勉强受歃,冷眼看宋君以盟主身份宣读盟誓:
“兹甫(宋君名)忝先代之后,作宾王家,不自揣德薄力微,窃欲修盟会之政。恐人心不肃,欲借重二君之余威,以合诸侯于敝邑之盂地,以秋八月为期。二君若不弃,倡率诸侯,儌会于盟,寡人愿世敦兄弟之好……”
言毕,兹甫取出召集会盟之牍(上书协议的木牌),提笔先行署名。吕昭伸出手,准备第二个签署,因为他的爵位比楚王要高,理应该他签。然而兹甫没有理会吕昭,却先给楚成王签署。吕昭十分尴尬,心中愈加怏怏不乐。
楚成王接过文牍,举目观览,见牍中写着本年秋八月聚合诸侯会盟之意,并相约效仿齐桓公“衣裳之会,不以兵车”,不禁陷入沉思。
宋君笑问道:“届时,陈、蔡、郑、许等几国就由楚王您来督促召集,如何?”
楚成王暗自冷笑,却佯装疑惑,对宋君道:“宋国倡盟,各路诸侯自己召集便可,又何必让寡人喧宾夺主呢?”
兹甫陪笑道:“这四国很久以来都臣服在楚国宇下,只有大王答应许盟,届时他们才会来啊!”
成王见吕昭在一旁满脸不悦,故意说道:“可是以爵为序,应该是齐君先行签署,然后才轮到寡人。寡人先齐而签,不合礼制啊!”
吕昭忍不住在一旁含酸说道:“哼!如今宋国独大,齐国只不过是其附庸罢了,哪里比得了楚国!”
宋君听了,不以为意。楚成王笑着在木牍上签下名字,然后将笔递给吕昭签署。吕昭没有接受,说道:“既有楚,又何必齐?寡人受人之恩,应该以末歃为荣,签不签的,何足轻重?哼!”然后坚决不肯签署。
宋君自负有恩于齐,竟认为吕昭说的是真心话,没有十分坚持,便命人将木牍收了起来,宣布会盟结束。
吕昭被如此轻视,气得鼻子都歪了。急得目夷在一旁如芒在背,几次三番用眼示意宋君,宋君却并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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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楚国,成王将会盟经过说与令尹子文听。令尹子文是成王最为信任、最为倚重的前朝老臣,曾为成王嗣位立过汗马功劳。
子文听后,说道:“宋君以承继齐桓伯主自居,未免太过自大狂妄了!竟然想利用楚国之威聚合诸侯来拥戴他当中原盟主,简直是异想天开、不自量力!吾君如何就答应他八月盂地会盟呢?难道真要成全其勃勃野心?”
大夫成得臣说道:“子文大人将大王想得也太简单了吧?宋君好名而无实,轻信而寡谋,如果我们到时候埋伏兵甲,劫持盟主,这竖子必为我囊中之物!”
“成大人此言差矣!”令尹子文驳道,“大王已经答应宋国不以兵车、衣裳之会,还在文牍上签署姓名,到时候却暗藏私甲劫盟,别人定会谴责楚国不讲信义!大王意欲将来主政中原,试问,届时凭什么来收服人心?各诸侯若联手抗楚,大王计将安出?”
成得臣说道:“令尹大人不必激动!宋君自负为盟主,必有睥睨诸侯之心,诸侯本就多有不服,谁还会帮他?劫持宋君,正好扬我楚国之威;先劫后放,又可彰我楚国之义。到时候诸侯各国耻于和宋结盟,不归楚,将归谁呢?令尹大人怎可拘小信而丧大功?”
“若无义无信,即便各诸侯耻于和宋结盟,难道就想和失去信义的楚国结盟吗?”
“令尹大人为何老是与我唱反调啊?!”成得臣问。
“老夫无意于和任何人唱反调,一切以楚国大局为重罢了!”
“好了好了!”楚王笑道:“二位大人说得都有道理!具体该如何行事,容寡人细细斟酌。”
成得臣走后,令尹子文说道:“得臣之计,大王可要慎行啊!”
成王胸有成竹道:“令尹放心!寡人自有分寸。寡人早就打算扩张中原,但苦于没有机会,如今宋君倡导衣裳之会,替寡人聚合诸侯,岂非天赐良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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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国鹿上盟会楚王后,兹甫高高兴兴回到宋国,立即着手分派使者前往诸侯各国下发通文,告知八月望日齐聚宋国盂地进行“衣裳会盟”。
目夷对此忧心忡忡,忍不住进谏道:“如今之楚乃蛮夷大邦,其心难测。据微臣冷眼旁观,那楚王实乃枭雄,虽表面答应盂地会盟,恐怕另有所图。因此,主公倡导不持械甲“衣裳会盟”存有隐患,届时楚王能否守约?微臣担心吾君被其蒙骗啊!”
宋君却不以为意,笑道:“爱卿多虑了!楚国地处南夷,不习北方水土,就是白给他地盘,他也未必想要,会有什么企图?什么隐患?况且,寡人一向以忠义示人、以仁义处事,别人怎会欺骗寡人?”
“可万一楚王欺骗君上,到时候持械带兵会盟,该如何是好?”
“爱卿尽管放心!不会的!堂堂一国之君,怎会言而无信?更何况他还在牍文上签了字。楚王失信,便是楚国无信,他们好歹也会顾及国家信誉吧,对不对?”
目夷看国君固执己见,一时听不进劝,只好先作罢。
光阴似箭,时日展眼转到八月中旬。
盂地距离宋都睢阳不足百里,在兹甫亲自主持下,会盟所需会所、祭台、仪仗、陈设、祭物等提前一月便已准备停当。
宋君轻车简从准备赴会前日,目夷再次进谏道:“主公,楚国毕竟比宋国强大,为防万一,请主公携几名护卫乘兵车前往吧!”
宋君坚决不从,说道:“寡人与诸侯事先约定‘衣裳之会,不以兵车’,怎可率先违反,公然失信?寡人今后还如何取信于人?”
“可微臣实在不放心呐!这样吧,吾君且按约前往,请俞允微臣在三里之外埋伏兵车甲士,以备不测,如何?”
宋君面露不悦,说道:“你用兵车,与寡人用兵车,有何不同?不都是不讲信用吗?不可不可!”
“那……”
“好了!爱卿莫要啰嗦啦!到时候你跟寡人一同前往,免得你又动这样那样不必要的念头,让寡人在诸侯面前丢脸!”
“这……好吧,臣自然是要同去的。”目夷只得讪讪而退。
临行前,目夷来和重耳辞别,将自己的顾虑坦言相告。
重耳思忖片刻,说道:“宋公乃仁君,但对他人毫无戒备、不设任何防范,的确令人担忧。重耳觉得,盂地距离睢阳不过百里,大人至少应该在睢阳城内布列兵防,以备生变。而这并不违反盟前誓约,即便事后君上知道,我想也不会怪罪大人的。”
目夷深以为然:“公子所言极是!我这就去让公孙固暗中布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