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甥本不欲“站队”,冷不防被国君提问,只好硬着头皮出列答道:“启禀国主,微臣这一段不幸罹患耳疾,听音时断时续、似有若无,因此对刚刚争议之事,不明就里,不敢妄言乱语,还望吾君恕罪。”
晋侯只好说道:“罢了!此事暂且搁下,日后再说……”
散朝后,从晋阳殿出来的路上,里克、丕郑恰好走在吕甥身后。两人眼神交会,意欲戏弄他一下,丕郑便故意大声问道:“谁不小心把金饼丢了?”
吕甥闻之迅速回头朝地上眈视。
里克拍拍吕甥肩膀:“吕兄虽罹患耳疾,却不耽误拾金呀!”一旁同僚闻之,无不窃笑。
吕甥见里、丕是在诳他,未做理论,直欲抽身离去,被里克紧紧跟住讥讽道:“吕大人,令子也在子翰门下做伴读,你也觉得子翰学识不足以胜任师长一职吗?”
“没……没有啊!”吕甥支吾道。
“那为何吕大人独独在朝会上罹患耳疾,不为子翰说话呢?”
吕甥眼白闪了两下,尬然而笑:“寡君无非是想给爱子换个师长嘛!这点家事也用得着在朝堂之上争论?你们又何必小题大做?!”
里克冷笑道:“家事?有那么简单吗?吕大人可真会明哲保身装糊涂啊!”
“你……说什么?我确实糊涂了……”吕甥说完,匆忙另寻别道逃离。
“哼!老狐狸!”里克、丕郑藐视着他的背影低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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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戎很快听说此事,急急忙忙来到嘉禾宫找狐姬。
“姐姐你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
“你没听说?哎呀呀!我说你成天宅在屋内看书,都快看傻了不是?这么大的事,你怎么都没听说呢?就是寡君欲为奚齐换师长之事呀!”
“哦,是这件事。”
“是啊!你说气不气人?同样是庶子,寡君凭什么只想着给奚齐换师长?而且是换到世子太傅门下!如果说,子翰不能胜任教学,那为何不都换呢?光怕把奚齐耽误了,咱们夷吾和重耳就不怕被耽误吗?你说是不是可气?”
“换与不换,这也由不得你我。”
“姐姐这是什么话?寡君如此偏心,我们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就拿每年的岁首红包来说吧……”小戎开始掰着手指头细数晋侯偏心奚齐、卓子的点点滴滴……
狐姬一面低头喝茶,一面静静听小戎发泄满腹牢骚。
她有时对小戎很是惊诧,惊诧于自己这个同宗妹妹为何有如此过人的记忆力,她几乎把自己在铜缇宫十数年来所遇到过的陈芝麻烂谷子的糟心事,全部记得一清二楚,包括时间、地点、人物、表情、对话、前因、后果等等各种细枝末节,一寻着机会便在她面前倾倒而出,咀嚼回味一遍,然后越讲越义愤填膺,越讲越情绪激动,直至痛哭流涕,崩溃欲绝。其实她早已不胜其烦,却又无奈他何。因为在这宫里,除了她,小戎似乎再无可倾诉之人,她只好耐着性子听她喋喋不休地抱怨。
“夫人。”新燕上前打断小戎,向狐姬禀道。
“何事?”
“狐大人刚刚打发人来,让夫人有空过盟府一趟。”
“好,知道了,我这就去。”
“看看,偃哥哥多会儿都只惦记着姐姐,对我从来不管不问,好像我不是他妹,夷吾也不是他外甥……”小戎嘴里埋怨着,也只好起身告辞。
狐姬信以为真,让新燕给自己拿外套,却见新燕冲她诡秘一笑,朝小戎背影努努嘴,又冲她摇摇头,便知新燕意在支走小戎还她清静,因而故意编了瞎话,不禁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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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重耳和世子约好一起去东郊围场骑马。谷儿帮公子束好骑马装,相跟着准备出门。他俩刚走到居室外,便见几个宫卫从大门外走进来,为首的是宫长,其身后的两名宫卫拘着一名宫人。那宫人抬头看了一眼公子,迅速垂下脑袋。
重耳很是诧异,感觉被两名侍卫押着的宫人十分眼熟。
“这不是五壮吗?”谷儿吃惊道。
重耳想起来了,确实是前一段在他书房蒙纱窗的那个五壮。
“他怎么了?”重耳问宫长。
宫长拱手道:“回禀公子,有人揭发五壮偷了公子寝室的金烛台,现已人赃俱获,押他过来请公子示下,看如何处置?”
偷窃?重耳有些难以置信,前些日子他还好心救助过他妹,现在竟然干出偷窃的勾当来,真是知人知面难知心!他冷冷地盯着五壮,问宫长:“像这种情况,按宫规……该如何处置?”
“回禀公子,宫人行窃,按宫规当处以鲸刑(脸上刺字、涂炭以作犯罪标识)和刖刑(砍去双足或脚趾)。
“然后呢?”
“然后充为阍人(看门人)。”
重耳盯着五壮问道:“五壮!你在嘉禾宫里待的时间也不短,平日看你机灵勤快,也一向稳重可靠。我问你,为何要行偷窃之事?是夫人或者我哪里亏待你不成?”
五壮噗通一声跪到,哭诉道:“不是的,公子!小奴本无偷窃之心,只因我母亲近日病危,小奴实在无钱请人医治,所以一时糊涂,干下这蠢事,奴才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求公子饶过这一回吧!小奴一家老小全靠小奴,小奴要是残废了,小奴一家也就完了……呜呜呜……”
重耳恨恨说道:“你有困难为何不明说?你既然知道你是家里唯一的依靠,为何还要铤而走险,做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五壮悲泣道:“小奴上次已经麻烦过公子,这次实在开不了口,又没有别的办法,现在后悔得要死,与其被用刑,还不如让小奴去死。我母亲若知道我因偷窃被刑,一定会气死的……呜呜呜……”
“亏你还有一片孝心!”
“求公子饶恕小奴这一回吧,呜呜呜……”
重耳看他可怜,吩咐道:“谷儿,给他拿些钱,让他先给他母亲治病去。”
“遵命!”谷儿说完,从袖袋中掏出一包钱币塞给五壮。
“公子,那……随后如何处置他呢?”宫长问。
重耳:“念他平日还算勤谨,先饶他这一回。”然后转向五壮:“先去给你母亲看病,五壮!以后我宫室内所有器具都由你来负责看管,若再发生自盗或被盗之事,不用说双脚,连双手你都别想要了!”
五壮慌忙给公子叩头,千恩万谢道:“谢公子!谢公子!公子的大恩大德,五壮这辈子报不了,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
“好了好了,”重耳不想再听,走出几步,折身又对他说道:“实在不行,你去请介子推大人给你母亲瞧病去,就说是我的意思。”
谷儿说道:“公子,子推大人这几日不在司药坊,好像是回老家去了。”
重耳:“哦,那你赶紧请别的医生去吧。”
五壮感激涕零,再三叩首谢恩……
出了院门,重耳问谷儿:“五壮刚才所说,是否属实?”
“属实。昨儿我就听说他到处借钱给其母看病,恐怕是没借到,才干下这糊涂事。”
重耳点点头:“以后若再听到此类事情,你要及时禀告我或者夫人。谁无父母?若是因为尽孝心而被迫去干不该干的事,就是主子的不是了。”
“是!公子!”谷儿郑重回答。
“耳公子,这是要到哪里去呀?”
重耳听到有人叫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刚从母亲正房里出来的小戎姨母。姨母满脸堆笑朝他迎了上来,重耳连忙施礼,答道:“姨母金安!我和世子哥哥约好去郊外骑马。”
“是嘛!”小戎嗔怪道:“你看你这个当哥哥的,出去玩也不叫上你弟弟!叫上夷吾一起去吧?省得他在宫里游手好闲!”
重耳笑道:“好啊!那姨母回去告他吧,我先去哥哥那里,我们在储宫等他。”
“好好好!我这就回去告他!”小戎说完赶忙往自己宫室赶去……
小戎现在见重耳和申生走得亲近,心中不免有些嫉妒有些焦虑——不管怎么说,申生是未来国君,虽然重耳和夷吾都是庶弟,但若是感情深浅有别,将来难免厚此薄彼,夷吾定会吃亏。这个不争气的夷吾呀!怎么就没有重耳那样的心机呢?平日里应该多和世子来往才是,正好今日是个机会!小戎越想越急,不由得加快脚步朝自己的丰菽宫走去……
走入宫门,小戎忽然听到从夷吾别院传出阵阵喧哗叫嚷之声,院门之外却连一个宫人都没有!
这个夷吾!又在玩什么把戏?小戎心里怨恨着,一面加快步伐走了进去,正好目睹了庭院内热火朝天的场面:
只见庭院中间,两只芦花公鸡瞪着鸡眼、梗着脖子、炸着鸡毛,相互时而躲闪、时而对峙、时而试探,时而进攻啄咬、时而扇翅厮杀,夷吾则在旁边挥着胳膊、围着两只鸡上窜下跳地指挥:
“咬!咬!你倒是咬啊!你这只笨鸡,快点!快点啊……”
周围宫娥、宫人站了一大圈在那里伸着脖子看热闹,小戎进门,他们竟都毫无察觉!
“夷吾!!!”小戎火冒三丈,厉声喝道。
众宫人、宫娥闻声,立刻吓得魂飞魄散,四散而逃。
“夷吾呀夷吾!你干点正经的行不行?!”小戎痛心疾首说道,要在平日,小戎早就数落开了,但想到重耳和世子还在等着夷吾一起出去,便强忍怒火,说道:“准备准备,你哥哥和世子叫你一起去郊外骑马,他们现在储宫等你呢!”
夷吾被扫了兴头,很是不爽,答道:“我不去!”
“去吧,去吧,算娘求你了!”
“不去不去就不去!”
小戎登时怒目切齿道:“不去我把你的鸡都炖了吃!!!”
小戎的贴身宫娥小倩忙劝道:“公子赶紧去吧,别把夫人气坏了!”
“那……别炖我的鸡!那可是我花大价钱买的斗鸡!”
“好好好!不会的,快去吧!”小倩推了夷吾一把。
夷吾怕母亲真把他的芦花鸡炖了吃,便顺从地换衣服去了。
安顿夷吾刚走,小戎咬牙切齿向小倩传命:“叫宫长召集所有丰菽宫的宫娥、宫人到庭院集合。今日本宫要好好收拾收拾这帮贱奴!几天不管教,他们就不知道自己的本分了!自由散漫,擅自脱岗,还以为自己跟主子一样可以悠闲快活吗?!”
“是,奴婢遵命。”
不一会儿,便听到夷吾庭院里传出宫人宫娥被杖打的惨叫声:“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啊!奴才再也不敢了……”
其中有不服的宫人私下议论:“公子顽劣,干嘛老是惩治咱们下人呀?又不是咱们挑唆公子不务正业的!”
“就是啊,咱们真是替罪羊、受气包!”
“人家嘉禾宫,主子还掏钱给下人治病呢,咱们可真是倒霉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