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归来 4

正值万物复苏、春暖花开之季,绛都城郊围场已是碧草连天,繁华覆地,在悠悠蓝天片片白云映衬下,越发显得色彩纯粹、鲜明醉人。重耳、申生、夷吾三位公子各自驱良驹宝马,在围场上风驰电掣、争先超越,身心好不畅快……

三人手握缰绳,御马飞驰,徜徉在无限春光里,如痴如醉,直至大汗淋漓、精疲力竭,方尽兴而归。

因世子始终遥遥领先,夷吾觉得是自己的马不够名贵,所以相形见绌,于是一路上他都在可劲儿艳羡夸赞申生坐骑。

“哇!你的宝马可真漂亮死了!这要在市面上一定重金难求!”“这马真是难得!可惜北狄只进贡了一匹!下次若再有,哥哥可否让给我呀?”“我看不应该叫它绝尘,应该叫‘累死’,因为别的马累死也撵不上它!”“它每天吃什么呀?跑这么快!”“你们见过驯服野马吗?听说很是刺激!”……

的确,申生坐骑是北狄进贡的宝马,头细颈高,四肢修长,步伐轻盈,毛色油亮,看上去异常洒脱健美,最重要的是它跑起来快如电、疾如风。晋侯这几年很少骑马,便将这匹宝马赐给了世子。世子视若珍宝,给它起名“绝尘”,每日必亲手为“绝尘”梳理鬃毛,喂食精草细料。

看得出来,申生对夷吾老提他的马有点反感,所以,快回到铜缇宫,重耳问他次日是否还出来骑马时,申生犹豫片刻,说道:“明日恐怕出不来,杜太傅又给我布置了许多新课,不得闲,改日咱们再约吧。”

重耳点点头。

夷吾说道:“‘绝尘’发姣时,哥哥记得告我一声,我想看他和普通马有何不同!”

申生没有理会他。

说话间,三人来到铜缇宫门口,见几个小马倌向他们各自的主人跑过来,便都翻身下马。

重耳将马缰绳交给谷儿,拍了拍身上尘土,正欲抬脚往宫门口走,无意中瞥见通向铜缇宫后舍间的便门外,停着一辆厢车,车夫将一条木凳摆到车门处,一名少女正缓缓从车上下来。因隔着一段距离,重耳看不大清女子的模样。

申生和夷吾也注意到了,三个人不禁放慢脚步,一起朝那边看……

远远望去,那女子虽然身着缟衣綦巾,但从轮廓曲线的匀称度上判断,绝对是一位妙龄佳人。

“莫不是新招的宫娥?”夷吾来了精神,将两指塞入嘴角打了一声轻浮的口哨,向重耳做了个鬼脸,加快脚步朝那名少女方向走去。

重耳知道弟弟德行,警告:“夷吾,休得无礼!”

夷吾回头对重耳挤挤眼,笑道:“难得可以抢先一睹芳容,要不,耳哥哥你先上?”

重耳朝夷吾瞪了一眼,怕夷吾真对人家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抬脚也跟了上去。

那少女从车上下来,抬头先上下左右打量铜缇宫,似乎感觉到有目光聚焦于她,一扭头,发现了正朝她而来的夷吾、重耳和申生三人。

只见她突然吃惊地张大眼睛,用双手捂住嘴巴……

重耳也忽然愣住,他逐渐看清一双眼睛,一双似曾相识的、明亮清澈的大眼睛,正像他一样不可思议地瞪视着对方……

莫名地,重耳忽然有某种预感,这种预感让他的心扑扑狂跳起来,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少女跟前,急切问道:“是……是瑄儿吗?”

少女缓缓将手从嘴边挪开,定定地看着重耳,点点头,随即收回惊诧的目光,羞红了脸,垂首避开重耳欣喜、灼热的眼神。

申生也认出瑄儿,不禁呆住,忘了走路。

“什么?瑄儿!”夷吾一分神,被脚下一块凸起的树根绊了一下,险些崴住脚。

重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此时此刻站在他眼前的,竟然是瑄儿!真的是瑄儿!是他心心念念的瑄儿啊!

一别五载,眼前的瑄儿竟与之前大不相同!个头长高很多,秀发乌黑发亮,脸庞红润白皙,身形曲线优美,虽未施粉黛、未着铅华,却从头到脚焕然一新!依然不变的——只有她那澄若秋水、长睫翩然的双眸,整个人看上去,简直就像旭日下一朵初绽待放的雪莲花!

“果……果真是你呀!”重耳惊喜得有些结巴,然而说完这句,他却突然语塞,只感到自己的脸颊像贴近火盆似的滚烫发热……

重耳一面掩饰自己的激动与慌乱,一面艰难地把目光从瑄儿脸上挪开,对夷吾和申生说道:“你们看,是谁回来了!”

看得出,瑄儿也在极力掩饰慌乱,听重耳这样说,赶忙上前去给申生和夷吾行礼。即便不与重耳对视,瑄儿也感觉到他灼热的目光在追随着自己。

申生呆了半天才回过神来,眼睛痴痴地望着瑄儿惊讶地说道:“多年不见,瑄儿……长这么大了!”

夷吾一面上下瞅溜瑄儿,一面说道:“哥哥说得没错,瑄儿不仅长大了,而且变美了,对不对?!回来好!回来好!美女就应该进宫来……”

这时,从车里传出一个声音:“瑄儿,快扶奶奶下来!”

瑄儿赶忙转身从车里搀扶子推母亲下了车。老人家一下来就给世子和公子们行礼,重耳正好找到一个缓解紧张情绪的契机,转而询问老人家是否别来无恙,是否旅途劳累。

很快,介子推也走了过来,行过礼后,便说正要进宫给狐姬夫人请安去。

重耳向谷儿说道:“谷儿,你先领子推大人他们进宫。”

“是。公子。”谷儿领命而去。

看着瑄儿远去的背影,夷吾面露一丝坏笑,凑近重耳嘀咕道:“二哥,当年你种的花花,今日终于要开了!什么时候‘采蜜’呀?是不是有点急不可耐啦,啊?”

一语未了,夷吾的脖颈已被重耳掐住,向下摁倒,一只手臂被扭到背后,不由自主俯身折腰……

“啊……二哥饶命!疼——”

重耳骂道:“你个臭嘴!让你再浑说!”

“不敢啦!不敢啦!二哥,二哥饶命!世子哥哥救我!”

申生:“好了,别闹了!我先回了!”

重耳放开夷吾。

“哥哥等等我,我和你一起走!”夷吾揉了揉肩,睕了重耳一眼,追随申生而去。

路上,夷吾故意对申生说道:“几年不见,没想到瑄儿那丫头出落成大美人了!唉?哥哥你看呢?你喜欢何样美人?”

“嗯……我看瑄儿姑娘……就很不错!称得上是天生丽质,真是不多见!让我不禁想起秦国那首叫《蒹葭》的民歌……”

“嗯!瑄儿好是好,就是出身低微了些。不过也没关系,哥哥若喜欢,将来当了国君,不妨赏脸宠幸她做侍妾,到时候那丫头不知会怎样欢喜呢!”

申生笑了,立刻感觉身上像被一股热浪席卷一般,心里又甜又酥。说真的,这种感觉他还从未有过,虽然早已娶过亲是过来人,但瑄儿姑娘刚刚给他的感觉,却格外独特,格外奇妙,格外耐人寻味……

“就是不知到时候……二哥舍不舍得。”夷吾一面说,一面偷眼斜觑申生。

申生没说话,却收敛了笑容。

瑄儿终于回来了!重耳难掩内心狂喜,不觉嘴里哼曲、脚下生风,一面唱、一面跳、还一面转圈,往嘉禾宫方向蹦蹦跳跳而去……

大概是高兴得过了头儿,重耳一个转身没站稳,竟闷头撞到一人身上,赶忙抬首细看——竟是舅舅狐偃!

重耳赶紧立正,规规矩矩给舅舅行礼。

“什么事?这么高兴啊!”狐偃笑眯眯看着重耳问道。

“哦,没什么!”

“是不是……因为瑄儿回来了?”舅舅笑问。

重耳的脸唰地红了,使劲摇头摆手:“哦!啊?不是、不是!”

“都写在脸上了!这孩子,连谎话都不会说!”狐偃嗔怪道,“以后多去舅舅那里坐坐,听听舅舅那些门客如何谈论谋略和兵法。”

“谋略和兵法?”

“嗯,谋略和兵法。”狐偃的表情深不可测,他见重耳一脸懵懂的样子,没再多说,随即转身离去。走出几步,又回头嘱咐:“走路看路,小心绊倒!”

“哦,好的舅舅!”重耳顾不上琢磨舅舅的话,一心想着见瑄儿,忙忙地往嘉禾宫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