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耳闻声策马朝瑄儿这边赶来,世子紧随其后。他们见瑄儿手里抓着一束芸草花,脸色苍白、惊慌失措地一面哭一面在自己头上、身上使劲拍扫,像要迫切抖落清除什么有害之物。
原来,夷吾趁谷儿临时走开,将几只蛴螬用树叶包了偷偷从背后倒在瑄儿头顶。瑄儿感觉异样,伸手抓下来看,立刻吓得魂飞魄散、失声尖叫……
问明情况,重耳怒不可遏,跑过去一把揪住夷吾,反手将他摁倒在地。
“啊……二哥饶命!”夷吾痛得呲牙咧嘴,“我就和她开个玩笑而已,没想到她小时候怕、现在还怕这个,嘿嘿嘿!二哥饶命,二哥,疼……啊……”
重耳向来讨厌夷吾以恶作剧取乐别人的臭毛病,这小子明明知道瑄儿害怕蛴螬还故意为之,实在可恶!
夷吾见求重耳不成,便冲申生喊:“世子哥哥救我!世子哥哥……我的胳臂要折了!”
见世子也不理他,夷吾突然改口喊道:“嫂嫂救我!瑄儿嫂嫂……此事因你而起,你不能见死不救啊!我的亲嫂嫂……”
一听“嫂嫂”二字,重耳和世子蓦地怔住。
重耳松手放开夷吾,举拳做揍他状,吓得夷吾一个趔趄趴到了草丛里。这臭小子说的虽是浑话,但那两个字却如轰雷掣电般击中了重耳内心隐秘之处,让他不禁心跳加速……幸亏刚刚骑马骑得浑身汗热,掩饰了他的满面通红。重耳不敢看瑄儿表情,背对着瑄儿警告夷吾:“以后你若再敢对瑄儿使坏,仔细你的骨头!”
夷吾从地上爬起,柔柔肩膀,睕了重耳一眼,嘀咕道:“还没成你的人呢,胳膊肘就往外拐了,我还是不是你亲弟?嘁……”
突然,夷吾向重耳努努嘴,示意他朝身后看。
重耳转身,见世子竟然正扶着瑄儿的腰在喂“绝尘”吃草!
大概是瑄儿手中的芸草花吸引到了“绝尘”,“绝尘”蓦然探头索食……吓得她连忙后退,身子正摇晃不定,申生及时伸出右臂轻轻揽住瑄儿腰部:“别怕!‘绝尘’对喜欢的人很温和。你别动,举起芸草让它吃,对!就这样……”申生用左手握住瑄儿拿芸草的手腕伸到“绝尘”嘴下,“你看,它吃了!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真的,对不喜欢的人,它绝不靠近,更不吃她的东西……你看!它吃得多好……”
瑄儿感觉世子靠自己太近,让她很不自在,趁弯腰拣拾掉落的芸草,起身时往旁边闪开一步,躲开世子扶她的手臂,又怕世子多心,便由衷赞道:“‘绝尘’是它的名字吗?真是名副其实,它真漂亮!”她一面伸手喂‘绝尘’芸草,一面小心翼翼触了触‘绝尘’油光发亮的皮毛。
世子点点头,目光痴痴地定在瑄儿脸上……
夷吾从身后凑近重耳,悄悄说道:“二哥,还不快上?再不下手,你的花花就被别人摘、走、啦!到时候可别哭鼻子呦,嘻嘻嘻……”
重耳听了,朝夷吾抡起拳头。夷吾见势不妙,赶紧跑开。
重耳努力抑制内心酸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朝世子和瑄儿走过去。
“平时‘绝尘’吃东西很挑剔,原来也吃芸草!”重耳说道。
“是啊!”世子笑道,“我也奇怪,以前我喂它芸草,它是不吃的,平日只吃鸡蛋、黑豆和精选的嫩谷草。”
“难道‘绝尘’也会挑人?”重耳打趣。
“那当然啦!”夷吾在一旁插嘴,“我的瑄儿嫂嫂,那可是人见人爱、马见马迷的奇女子啊!她就是喂狗屎,‘绝尘’大概也会吃的……”
瑄儿听罢登时又羞又怒,转身将手中所剩芸草朝夷吾狠狠砸去。芸草轻飘飘当然没什么分量,夷吾却假模假样顺势倒地,嘴里直喊:“哎呦!疼死我了!兄嫂真是狠心呐!小叔我可怎么活啊……”
申生和重耳简直哭笑不得。
“想活就把你那臭嘴闭上!”重耳骂道,他偷偷瞥见,瑄儿的脸涨得通红,径自转身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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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重耳躺在席上,心里七上八下很不是滋味儿。
他开始懊悔白天带瑄儿一起出去。他现在才意识到:瑄儿已经不是从前的小屁孩了,如今的瑄儿出落成花一样的美丽少女,走到哪儿都惹人瞩目。夷吾说得没错,她……的确是人见人爱的女子。世子哥哥看瑄儿的眼神,尤其让他心里酸酸的不自在,甚至隐隐担忧起来,哥哥该不会……
不会!不会!一定是自己多虑了,他安慰自己。可静心一想,世子喜欢谁,不喜欢谁,瑄儿喜欢谁,不喜欢谁,难道由得了他吗?唉!这可如何是好?重耳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睡在外间的谷儿听到公子一会儿坐起,一会儿躺下,一会儿又坐起,来回折腾了很久都没睡着,便在门口问道:“公子睡不着吗?要不要喝水?”
“不要。”
“要不要吃点东西再睡?”
“不要。”
……
“谷儿你进来。”
谷儿赶紧进去:“公子请吩咐。”
“现在什么时辰?”
“回公子,现在是亥时三刻。”
“也不知……瑄儿姑娘睡了没有。我有点不舒服,想跟她问药。”
“哦,还……不算太晚,小的这就去问。不知公子哪里不舒服?”
重耳摸着胸口说道:“我这里发酸、发闷,总之又憋又堵,弄得我睡不着。你去问问瑄儿姑娘是……什么原因,该吃何种药来缓解?”
谷儿使劲儿寻思,然后说道:“公子晚膳也没吃什么难消化的呀!”
“不是胃里,是这儿。”重耳指着心口说道。
“嗯,小的这就去问。”
“等等!”
“请公子吩咐。”
“若是屋内黑着灯,说明她已睡下,就不用问了。”
“是,小的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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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儿来到瑄儿和新燕寝室门口,见窗内还亮着灯,便让值夜的宫娥进去通报。正好两人都还没睡,一起在灯下绣花、闲聊。
谷儿入内说明来意,新燕噗嗤就笑了,说道:“你们公子以前从来不这样啊,自打瑄儿姑娘回来,怎么变得这么矫情?!哈哈哈哈……真逗人!”
谷儿:“姑姑说笑了,我们公子真的不舒服,好半天睡不着觉。”
“公子说他哪里不舒服?是胃里吗?”瑄儿担心地问。
“不是。公子说的好像是胃的上边。不对!是胃的左边。不对!是胃的左上边。对,就是这个地方。”谷儿很认真地陈述。
新燕忍笑说道:“那是心!应该是心病。奇怪!公子好好的,心怎么会酸呢?是谁让公子心酸呢?”一面说一面斜睨瑄儿看她的表情。
谷儿补充:“不仅酸,还发闷!”
瑄儿听了谷儿和新燕的话也笑了,思忖片刻,联想到白天在围场骑马发生的事,似有所悟。她告诉谷儿到司药坊去取一味药给公子,嘱咐一番后,便打发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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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灯下,重耳打开谷儿取回的药问。
“瑄姑娘说,这是莲芯,用开水泡着喝可以去心火。”
“莲芯?”重耳一听药名,不禁笑逐颜开,“嗯,这个药对症!”
“那我去给公子煎。”
“不用!”
“不用?”
重耳点点头:“我已经好了。你去休息吧。”
“已经……好了?”谷儿皱了皱八字眉,“这……哦,那好!”然后一脸疑惑地退了出去。
重耳轻轻躺下,心里立刻觉得无比舒畅。还是瑄儿最懂他。他在心里柔柔说道:“‘莲芯’意为‘连心’,你我既然连心,我便没有什么好担忧的了。”于是很快安然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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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晌午,天清气朗,小倩极力劝说小戎到方华苑散心。
小戎一直为夷吾前程愁肠百结、郁闷不已,可宅在室内也想不出什么法子,于是答应了。
两人刚进苑内,小倩突然说道:“哎呀!我忘了锁内室的小柜子了!”
小戎蹙眉怪道:“你呀!真是粗心!快回去锁吧!顺便清点一下少了什么没有?”
“是!今儿天气不错,夫人先慢慢转着,好好看看花儿、蝶儿、蜂儿什么的,我去去就来!”
小戎只好先独自在青石小路上一面散步、一面赏花。
走着走着,不料竟和刚下朝的大夫吕甥不期而遇。
吕甥欲往学宫里去找子翰先生探问其子学业近况,借方华苑捷径正往学宫走着,远远瞥见晋侯媵妾小戎在独自游园,按礼他本应回避,但见四下无人,便仗胆朝小戎走过去……
小戎今日出门略施粉黛,发髻松挽,簪环琳琅,又换了一身粉嫩的绉纱衣裳,显得十分娇俏可人,吕甥便不由得多贪看了几眼……
小戎见状,迅速在心里盘算开了:这个尖嘴猴腮、眼珠贼溜乱转的上大夫吕甥,虽然其貌不扬,但据说在朝堂之上并不势弱,几乎与拥戴世子的里克、丕郑平起平坐。而且他好像既不明显倾向世子,亦不明显讨好骊姬,是中立派领袖人物。哼!男人毕竟是男人,他见只我一人,便敢色眯眯肆无忌惮在我身上瞅溜……一看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难道因为我小戎是个即不得宠、又不得势的小君?不过……这样的臣子,岂不正好是为夷吾争取的最佳人选吗?就是不知,这个有贼心的油腻男人,有没有……贼胆?
想到此,小戎看看四下无人,便特意转向花丛,踮起脚尖伸手去攀摘高处的一枝蔷薇花,抬起胳膊的瞬间,恰好纱袖垂落,露出一段雪白玉臂,把个吕甥看得心旌摇曳、浑身酥软,赶忙过去,将那枝亮黄色的蔷薇花摘下,递给小戎,小戎欣然接住。
“夫人眼光真好!小心刺儿!”吕甥一面说,一面有意无意触了触小戎手指。
小戎妩媚一笑,一面嗅花,一面点头说道:“多谢吕大夫!”
两人四目勾留,含情脉脉擦肩而过。
就在那一瞬间,小戎随手将手中丝帕丢于吕甥足前。
走出去两步,小戎回首,瞥见丝帕不见了,心里便有了几分底,转身温言软语对吕甥笑道:“吕大人今日好兴致啊!是特意来苑内赏春的吗?”
吕甥眼白闪烁,再次扫视四下无人,笑道:“微臣本欲往学宫探望子翰,不想这苑内花艳人美、春意正浓,真是美不胜收啊!也难怪,刚刚从远处看,微臣还以为是仙女下凡了!”
小戎娇然而笑:“吕大人真会取笑!小君真有那么美吗?就是真有那般美不胜收,无人怜惜无人疼爱的,又有何用?唉……”
“哪里!夫人尊贵,一般人想怜香惜玉,还怕夫人……看不上眼呢!再说……也不得机会!是不是?!”
“吕大人真会说话!难怪我家夷吾常说,吕大人在朝堂德高望重,一心仰慕大人,想拜吕大人为师呢!夷吾不才,往后还请大人不吝赐教,得空屈尊到丰菽宫里坐坐,点拨点拨我家夷吾学问才是正经,不知吕大人……意下如何?”
吕甥笑道:“夫人过誉!既然夫人有命,微臣岂敢不遵!微臣随时有空,方便的话,一会儿就去!”
“好!那咱们说定了!”
“遵命!微臣待会儿就去丰菽宫!”吕甥还想说话,见附近有宫人路过,便闪身走开了。
小戎目送吕甥走远,心里真是狂喜不尽,也无心继续散步,抬脚就往回走,她要回去和夷吾好好合计合计,如何将吕甥拉拢为他们的前朝势力,好将来在宫中不输重耳。
小戎心情畅快,脚下生风,很快回到丰菽宫,径直趋步寝室去换衣服。
但当她推开门,蓦然被眼前一幕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