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偃宅邸。
结束与众门客宴飨叙阔,赵衰、介子推、先轸、贾陀、魏犫等照例留下来,继续啜饮闲谈。
先轸一向对战争、兵术感兴趣,每有人提及必寻根问底。他沉思片刻,问道:“刚刚有门客提到牧野之战,狐大人、赵大人可否略述其情?”
赵衰缓缓叙道:“牧野之战,乃我周祖举兵灭商的一次决战。武王在姜太公等人辅佐之下励精图治,使得国富兵强。之后他率军讨伐无道昏君商纣,在牧野大败商军。”
先轸追问:“听说牧野之战,商、周两军兵力悬殊,武王是如何做到以少胜多呢?”
狐偃手捻短髭说道:“以少胜多充其量只是结果,而之所以有这样的结果,还得从文王开始说起啊。”
“狐兄说得没错,”赵衰说道,“周初始乃商朝西部属国,商王朝到帝辛统治时期,加速腐败没落,周却日渐强大,尤其是文王姬昌承继王位后,重用贤士吕尚(姜太公),共谋伐纣灭商之计。文王为能顺利伐纣,通过一系列法令措施,对内积极发展生产,振兴国力;对外争取其他方国,孤立商纣;同时剪除商之羽翼,从战略上包围商都朝歌。为此,文王首先征服犬戎、密须、阮、共等国,然后集中力量向东发展,渡河灭掉黎、邘、崇等属国,打通进攻商都通路。可惜文王大业未尽身先死。武王即位后,召集各方国国君在孟津结盟,又派出大量间谍到朝歌,伺机伐纣。不久,东夷族发动叛乱,纣王动用全国兵力攻打东夷,导致西线兵力空虚。同时朝廷内部,纣王昏庸残暴、肆意妄为,先后害死比干、箕子、微子等忠良之臣,臣民离心离德,可谓内忧外患,武王利用这一时机,乘虚而入,大举伐纣……”
赵衰说得口渴,取杯饮茶润喉。狐偃接着说道:“牧野之战,周军虽只有十万,却是文王、武王运筹帷幄多年之后的一次大决战。周军逼近,纣王仓皇应战,临时武装几十万奴隶充军,而那些奴隶受尽欺压,早有反心,士气军心可想而知。因此牧野开战不久便纷纷倒戈冲向商军,武王趁机猛攻,商军几十万大军顷刻间土崩瓦解。纣王看到大势已去,无力回天,当晚仓皇逃回朝歌,在鹿台自焚而亡。”
先轸:“可见两军对垒,军心士气最为重要,数量倒在其次!”
“正是!”大家点头,深以为然。
贾陀:“听说那纣王生活极其荒淫,曾设置酒池肉林取乐。”
“何为……酒池肉林?”魏犫问。
贾陀:“傻子!这都不知?!酒池嘛……就是将整个池子里装满酒水,日夜豪饮不休。”
“哦!那……那得多少酒啊!”
“纣王专门召集宠臣在池边饮酒,看谁最先不胜酒力,栽倒酒池里去,以此为乐!”
“那肉……肉林呢?”
“肉林,有的说是……在酒池中挂满各种做好的肉食佐酒,有的说是……回家自己想去!”
众人皆含笑不语。
子推说道:“听说那纣王命人建造的鹿台,高千尺,宽三里,极尽奢华,劳民伤财、草菅人命不计其数。还残忍无比,设置‘炮烙之刑’残害忠良,简直丧心病狂、禽兽不如,这样的人不亡国,真天理难容!”
“谁说不是呢?”众人表示同感。
贾陀又开一话题,说道:“刚才还有门客说到齐国女闾制度,真想亲眼目睹其盛况啊!”
“就知道你早已心向往之!”先轸笑道。
“哪里!我只是佩服齐国官府的生财之道而已。”
“也难怪那里商贾云集!大家对这种制度怎么看?”先轸问。
狐偃沉吟道:“这个嘛……利弊参半,颇为复杂,不好评说,赵兄以为呢?”
赵衰:“我觉得,为小利而坏大义,非正道也!这世上……并非万物皆可交易,女闾制看似被‘合法’,却难免有使人动摇‘礼法’、混淆‘贤淑’、腐蚀良俗之嫌。”
“我同意子余之言,”子推道:“人说‘家和国兴’,就只问身为男子只顾自己在外面纵情快活,却不管家妻伤不伤心,试问‘家和’安在?国兴安在?”
“可齐国国力恰恰很兴旺啊!”狐偃笑道,“这又如何解释呢?”
赵衰:“但齐国兴旺并非单单缘于这种敛财之策!”
先轸:“对呀!是因为齐国兴旺,才商贾云集,才会有这样的交易存在……”
贾陀:“可哪个男人没有需求呢?与其遏而不止,不如因而导之,与己与国都有利,何乐而不为?哈哈哈!”
“此言差矣……”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起来……
争到最后,介子推没想到大家的矛头都一齐指向了自己。
贾陀:“子推,你家里又没人约束管制你,你在这里讨论什么‘伤心人’?”
狐偃:“是啊!他竟然还说什么‘家和国兴’!汝家何在,啊?”
贾陀:“对啊!”
先轸:“论理,子推应该最向往齐国才是!”
子推知道大家拿他开心,笑而不语。
贾陀挨近子推说道:“你们别难为子推了,子推只钟情我一个!可惜……此生我错投了男胎!”
先轸:“别恶心子推了,你就是投对了,子推也不要你!是不是,子推?”
子推对贾陀认真说道:“求你来世也错投了吧!”
大家轰然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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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戎夫人这一段颇为烦恼,连吃饭都有些心不在焉,吃着吃着便开始唉声叹气。
贴身宫娥小倩见状,问道:“夫人为何经常唉声叹气?饭也吃得少了,是不是脾胃失调啊?”
小戎摇摇头:“唉!我是愁啊!眼见几个公子逐渐各成势力,都有拥臣依靠。就说姐姐的重耳吧,不但有狐偃、赵衰拥戴,更有众多门客追随,且与世子相厚相得;奚齐、卓子就更不用说了,一来备受寡君宠爱,二来有梁五、东关五等宠臣巴结奉承;而咱的夷吾呢?不但没人疼没人爱,更没有一个有头有脸、有权有势之臣辅佐追随!”
“依奴婢看,重耳公子不也和咱们公子一样嘛?反正都是庶出,高低也差不多,夫人愁什么?”
小戎又摇摇头:“你不懂!照目前情势看,寡君百年之后是个什么样,谁能说得来呢?还是姐姐聪明,给重耳两手准备,可进可退。夷吾却整日只知贪玩,一点心机都没有,叫我怎么不愁呢?”
……
积虑良久,小戎突然将银箸拍在几案上,下狠说道:“不行!这样下去可不行!总得找个可以倚靠的朝堂重臣扶持夷吾,我的夷吾将来才不会吃亏!”
“就是!夫人言之有理!”
“可是,找哪一个好呢?那些臣子一个个都不是什么好鸟,他们凭什么扶持夷吾?以财贿赂?我一没采邑二没进项,哪有金帛珠玉可送?这可如何是好啊!唉……”想到这里,小戎又愁成一团,咽不下饭。
小倩近来常和夷吾暗中传情,只恨不得机会,便劝小戎:“可夫人整日唉声叹气也没什么用,要经常出去走走才是,一来散心,二来说不定会碰到什么机缘。”
“哼!能有什么机缘啊!真令人头痛!”小戎摇了摇头,揉了揉太阳穴,“不吃了,撤下去吧。”
小倩:“是。要我说……夫人还是出去散散心吧,老在居室呆着,会闷出病来的!”
“唉!”小戎又开始唉声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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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马驰骋大半日,重耳、申生、夷吾三人下马休息。不一会儿,夷吾便独自一人不知跑哪儿捉虫弄鸟去了。
重耳从内心里敬仰世子哥哥,他觉得哥哥不仅为人谦和敦厚、读书勤奋,练习骑射也是持之以恒,异常刻苦,于是对哥哥赞叹道:“哥哥的骑射之术愈发的精湛了!再加上‘绝尘’这样的剽骏之骑,更是如虎添翼、身手不凡!”
世子憨笑道:“唉,哥哥我下的都是拙功而已。人们常夸我贤能,其实我深知,若论贤能,二弟你丝毫不在我之下。”说着,申生突然严肃起来,拾起重耳的手紧紧握住,恳切说道:“耳弟,你一定也知道姜太公辅文王、周公旦助武王的事迹吧?他们君臣同心,肝胆相照,励精图治,才使大周基业得以建立和稳固。哥哥想,等将来我做了国君,定要像我外祖父——齐君姜小白那样,德绥诸侯,抚恤黎元。你我是亲兄弟,哥哥素来赏识你的贤德,到时候你定要忠心辅我以左右,做哥哥的股肱之臣,你我兄弟同心协力,再兴晋国霸业,可好?!”
听了申生这番肺腑之言,重耳很是感动,用力握了握哥哥的手:“哥哥的壮志雄心乃晋国百姓福祉!只是弟弟不才,一无所长,难比姜尚、周公。不过,我愿为哥哥倾尽绵薄之力!”
“耳弟过谦!只要你我二人同心……”
申生一语未了,忽听远处传来“啊!”的一声尖叫……
两人不禁扭头遥望,不知发生了什么。
“是瑄儿!”重耳不等世子说完,立即翻身跃马,调转马头,朝声源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