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者回道:“有夫人亲笔书信托付,那梁君自然不敢怠慢夷吾,不仅待遇优渥,还将梁国公主妻之,听说梁国公主现已为其诞下一子,名圉。”
夫人满意地点点头,沉吟片刻,又问:“你在梁国也待了些时日,夷吾平常都喜欢做些什么,你了解吗?”
“回禀夫人,据微臣了解,夷吾公子整日不是斗鸡斗狗,就是吃酒赌钱,倒是……洒脱得很。”
“除此之外呢?比如读书、骑射等六艺是否坚持?”
使臣摇摇头。
“那你有没有委婉劝学?”
“微臣奉夫人之命,多次劝勉公子精进六艺,可夷吾公子好像……不好这个,每日只顾吃喝玩乐。梁君虽有不满,但碍于夫人的面子,也就由他去了。”
“唉一一”秦夫人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
使臣辞离后,尚是黄口的世子罃问:“母亲,刚才使臣说,夷吾舅舅在梁国“洒脱得很”,是好还是不好?”
“当然不好!俗语说‘玩物丧志’,身为侯门之子,怎能不事礼、乐、射、御、书、数等六艺?你可切莫学你夷吾舅舅!”
世子罃点点头:“孩儿常听母亲提起重耳舅舅,重耳舅舅为何不来秦国?”
夫人:“说来话长,有些事情你长大后才能明白。不过,你重耳舅舅品性很好,乃君子无疑。”
“我何时能见到重耳舅舅?”
夫人摇头:“为娘不知。但愿我们有缘相见吧!”
离开晋国多年,秦夫人没有一日不怀念母国。尽管她亲母齐姜早逝,尽管君父对她不曾有过半点宠爱,但让她深感庆幸的是,与她没有什么血亲关系的贾君夫人和狐姬夫人却将她视如己出,让她在森严冰冷的深宫内感到些许的温情与呵护。正是这种温情的滋养,使她心智得以健全。在知书达理的狐姬影响下,获得了良好的教养、端正的品格、处事的从容,再加上夫人本身的悟性极高,所有这些特质使她在出嫁秦国后,很快适应角色,逐渐树立威信,受到秦国臣民爱戴,并备受秦侯敬重。
每当夜深人静,夫人举头望向窗外明月时,总会想起贾君,想起狐姬,想起自己临出嫁前,狐夫人像对待亲生女儿般的体己抚慰和贴心嘱咐,犹为稚童的小重耳当时跟她许下一起用星辰相互守望的约定,一想起那些温馨的画面,总会使她热泪盈眶,思乡之情更甚。
重耳这个可爱的弟弟呀,跟他母亲一样聪慧、善良,不知道现在长成什么样了,她真的好怀念他们母子,今生今世不知道彼此能否再相见。不出她所料,晋国果然因骊姬姐妹发生内乱,使他们母子离散,听说狐姬现在被幽禁,重耳避难翟国,想必都吃了不少苦头。
夫人经常遗憾地想,要是重耳来秦国就好了,这样她会竭尽所能为他做些什么。可惜……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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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耳和瑄儿新婚次日,按照礼俗是归宁省亲之日,俗称回门儿。
他俩大清早起来洗漱收拾齐备,便来到介子推居所,恭恭敬敬给子推行了大礼,子推欣然领受。
姨娘和叔隗作为娘家人也早早过来,忙不迭地招呼两位新人。重耳和瑄儿同样给姨娘行过大礼。姨娘自是欢喜,并给新人送了贺礼。
这种日子,自然也少不了狐偃、赵衰、先軫、贾陀、魏犨等,大家在一起吃酒、说笑、行酒令,热闹非凡。
席间,狐偃忽然唏嘘道:“真没想到,这太阳还真有打西边出来的时候!”
赵衰听狐偃话里有故事,问道:“仁兄此话怎讲?”
狐偃:“我听说狐陟自上次失踪几日回来后呀,整个人脱胎换骨,像变了个人一样!”
贾陀:“自然是因为在外面吃了亏,得了刻骨教训,不敢再自以为天下独尊了呗!”
狐偃:“奇的是,他最近几日把所有小妾都打发掉了!”
“哦?这倒是奇事一桩!”
“更奇的是,他再三再四乞求翟君派使臣到犬戎国为他修聘,哭着喊着要娶犬戎公主为妻不可!”
“啊!他不是吃了那犬戎公主的亏吗?怎么还不接受教训?”
“听说那犬戎公主美倒是美,性子却野得很,要不然也不会一个人把狐陟约出去耍他,也不知使了何种手段,将霸王似的狐陟治得服服帖帖!说来倒也是个奇女子!”赵衰说道。
狐偃:“这还不算最奇的,最奇的是,那犬戎公主竟然答应了狐陟的求婚!”
“啊?这两人也真够离奇的!”众人无不觉得惊奇。
先轸:“这真是‘獾子怕山猫一一一物降一物’啊!”
贾陀颇有感触地说道:“总之啊!这男女之间的事情,莫不是爱恨交加、情仇难解的,谁能说得清楚?前世欠了今生还,今生欠了来世还,总之啊,不是冤家不聚首、不是冤家不进门,小冤做情人,大冤做夫妻,都是命中注定的。”
先轸:“未必吧?别觉得你冤家多,就带累天下所有好姻缘,你看咱们公子和瑄儿,历尽劫波、喜结良缘,不是很美满吗?哪有你说得那样邪乎?”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重耳只在一旁静静倾听。
颠颉忽然想起什么,问道:“狐陟那日不是公子发现并救回来的吗?怎么没听公子详细说起过?听说狐公子当时狼狈不堪!是不是,公子?”
重耳淡然一笑:“嗨!都过去了,提它做什么?”
赵衰感慨道:“咱们公子虽受其辱,却大度相救;虽睹其不堪,却不张扬取笑,这正是公子的仁德之处!这人啊,难免吃亏,吃亏不怕,不要白吃就好!看来这狐陟是有长进了!”
大家纷纷点头称是。
贾陀:“长没长进不知道,咱们又要喝狐陟的喜酒是确凿无疑了。”
“对了!”重耳接住话头,对大家真诚说道:“说到喜酒,我有一番肺腑之言,今日再与各位相劝:一年前我曾说过,大家愿意在翟国安居的,可在此成家立业。一年来,可能因我之故,大家都没有实际行动……”
“我有我有!”赵衰说道。
“大家要向子余学习,行动起来呀!”公子说道。
贾陀:“魏犨巴不得有所行动,可就是无人配合!难啊!”
“哼!好……好像你有人配……配合你似的!”
贾陀:“我的难处正在于一一想配合我的人太多,让我始终举棋不定呢!”
先轸:“你这是一一有盐铲子不用,专抠小盐粒儿。”
“怎么说?”狐偃问。
“大言(盐)不惭(铲)!”
先轸话出把大家逗乐了,公子继续说道:“咱们说正经的,我听说,翟国宗女和大夫之女仰慕诸位、托人说媒的有不少,大家若再不成家,着实让我无法心安。恳请大家择日相亲去吧,拜托了!”
姨娘说道:“是啊!好多人托我说媒呢!你们再不应承,别人还以为是我这媒人笨嘴拙舌,不能成人之美呢!”
贾陀笑说道:“我代表大家多谢公子!这个任务,我们极其愿意配合完成!在下拜托姨娘了!”
大家听了,无不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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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后,大家围坐在一起品酒、喝茶、玩木牌游戏,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唯狐偃有些心不在焉。
玩至天色不早,姨娘、叔隗先回去。狐偃让赵衰、先軫、贾陀、魏犨等人也回去休息。
重耳和瑄儿正准备回居所,狐偃忽然问道:“公子,你的箭伤如何了?”
重耳有些莫名其妙:“箭伤?哦,好了!”
“让我看看。”
重耳以为舅舅关心他,便宽衣露出肩膀给他看,狐偃仔细查看一番,说道:“嗯,是好了!舅舅觉得,如今你外伤、内伤皆已痊愈,从明日起,跟大家一起恢复骑射训练吧,卯时初刻(凌晨5点)我们过来叫你同去。”
重耳一听,立刻皱起眉头,不情愿地说道:“舒心日子才不过几天,舅舅何苦逼我这么辛苦呢?”
“不是舅舅逼你,”狐偃正色道,“是形势所迫!公子现在还不能过舒心日子!”
重耳反问:“形势迫在何处?为何我不能过舒心日子?”狐偃的话让他很不痛快。
“因为你是晋国公子!因为你现在是世子第一人选!因为你身后还危机重重!”
“舅舅多虑了吧,”重耳笑道,“晋国公子……又怎样?若不是晋国公子,我也不会遭遇那些事!我如今在翟国好好的,难道还回国争位不成?”
“挣不挣且不说,难道公子要在翟国客居一生?”狐偃反问。
“能与大家在此安宁度日,客居一生又如何?”
“公子!别忘了……”
“舅舅这些日子很是操劳,想必是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重耳说完,准备离开。
屋内的气氛瞬间凝滞沉重起来。
狐偃还想继续劝诫公子,介子推在一旁轻掣其肘。他忍住了,他知道公子的脾性不能硬来,况且他刚刚新婚,只好先作罢,日后再说。
临走之前,狐偃别有深意地看了看瑄儿……
瑄儿一下就领悟到狐偃意味深长的眼神,赶紧垂下头去,以礼相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