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回到宅邸,洗漱毕,重耳想就寝,却见瑄儿坐在灯下展开书简兀自凝神阅读。
“你……不睡吗?”重耳问。
“嗯。”
“不早了,睡吧。”
“嗯。”
重耳脱掉衣裳,见瑄儿光是嘴上答应,身子却纹丝未动;他俯下身展开被褥,摆好双枕,回头见瑄儿仍然不动,于是嗔怪道:“好了!明日再看吧,小心坏了我眼睛!”
瑄儿听了,感到十分好笑,放下书简抬头问:“我看书,怎会坏了公子眼睛呢?”
重耳爬过来,理直气壮反问道:“你的眼睛,难道不是我的眼睛?”说完,不由分说抽掉瑄儿手中书简,一口气吹灭灯烛。
瑄儿噗嗤笑了,任由公子将自己抱进被褥,也任由他嘟嘟囔囔地抱怨:“什么人啊!刚刚成婚就冷落丈夫……你还笑?让你笑、让你再笑……”
婚房内,述不尽的夫妻恩爱……
瑄儿被幸福包围,感到身心都快融化了,但她尽力不使自己沉溺,因为她心里总想着离开义父居室时狐偃投向他的目光一一很明显,他一定是希望由她来说服公子恢复晨练、接受他的复国思想。而公子一旦认定的、或者他压根儿不想做的事情,又岂会轻易改变?
温存过后,她在公子耳边柔声说道:“舅舅所说,或许……不无道理。”
“有何道理?因为是公子就不能安逸度日的道理?”
重耳躺正,与瑄儿十指相扣,肃然道:“舅舅的心思,我何尝不知?他认为有朝一日我理应回国承继君位,可这谈何容易?觊觎君位的,何止他一个?哥哥曾经跟我讲过,君父当年为了上位而尽灭兄弟、叔伯、子侄的残忍。目今局势,但凡夺位,必将重蹈覆辙。哥哥已经是前车之鉴,教训还不够惨痛吗?为得到君位不择手段,对自己的兄弟、异党挥舞屠刀、甚至滥杀无辜,我……做不到!我想,与其成为众矢之的,整天提心吊胆过日子,不如远离纷争,在此安享岁月静好。哎!对了!前些天那个老樵夫预言,我们会生一大推孩子呢!”
瑄儿静静听着,未发一言。
“你是不是很失望?你想让我回国夺位?”重耳问。
瑄儿摇了摇头。
重耳吻着她的手背,甚是欣慰:“我就知道,你会和我想到一处的!”
瑄儿突然咯咯乐了,笑得重耳莫名其妙。
“说!因何窃笑?”
瑄儿止住笑,说道:“公子不为君还好,若为君……倒是能省下一笔开销!”
“此话怎讲?”
“你想,若公子为君,势必佳丽如云,乱花迷眼,哪还顾得上我?那时我妒心泛滥、醋意大发,岂不要变成一口大醋缸?公子就省得专门让人酿醋了,哈哈哈……”
“放心吧!不会的!”重耳说着,用手去挠瑄儿肋下,“咱俩到底谁让谁老吃醋,啊?”
瑄儿笑着一把抓住重耳臂膀。本是无意的一个动作,她却趁机特意捏了又捏,然后煞有介事说道:“公子这块似乎……”
“什么?”
“老樵夫不是说,咱们会有一大堆孩子吗?你不好好练臂力,将来怎么抱得动?”
重耳不做声了。
瑄儿柔声劝道:“先不管舅舅的心思如何,一起晨练又何妨?就当是强身健体,嗯?强身健体总是好吧?”
重耳睡眼朦胧答道:“睡吧,以后再说。”
瑄儿只好收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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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凌晨快到卯时初刻,窗外传来第一声鸡鸣。
重耳隐约感觉到瑄儿要起身,一把抱住:“天还早,别起!”
瑄儿说要起来方便,重耳才松开手。她把公子衣裳放到他身边,自己离开床席一面穿衣,一面说道:“马上就卯时了,公子穿衣吧,免得让大家在外头等。”
“不去!”重耳闭着眼睛斩钉截铁,“我不去!”
瑄儿穿好衣服,柔声说道:“那我……和义父上山采药去,你睡吧。”说完,便到外间梳洗去了。
待她洗漱完毕,一回头,发现公子已经穿好衣裳站在她身后,瑄儿不禁露出笑容。
重耳眯着眼走过来,噘着嘴将脑袋搁在瑄儿肩头撒娇。
瑄儿摸摸他的脑袋:“我帮你束发?”
“好。”
收拾完不一会儿,听到贾陀他们在院外高喊“公子”,重耳和瑄儿便一起出去。
狐偃看到公子按时出来,十分高兴,对瑄儿暗暗竖起大拇指。
自此,重耳开始跟舅舅、子推、子余、先軫、魏犨、贾陀带领手下人恢复骑射训练。尽管他未必认同舅舅想法,但也不想为此与舅舅产生隔膜甚至嫌隙,况且大家勤奋,只他一人偷懒也无趣,也就勉强随了大溜。
隔三差五他们会一起上乔山东坡,到黍林家看望、慰问黍林和二位老人,也不时地派人送去钱粮物用。黍林一家人摆脱欺凌,从此过上了安稳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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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瑄儿为义父做完一身新衣裳,亲自送到义父居室。
子推很高兴,和瑄儿坐着一面喝茶,一面说道:“你和公子大婚前不是已经给爹爹做过一身吗?怎么又做!老穿新衣服出去,让人误以为要去相亲似的!”
瑄儿:“我之所以准备新衣,就是想让爹爹随时做好相亲准备。爹爹,我听说……大家差不多都相中心仪之人,只有爹爹很不主动。我托付姨娘为爹爹看中一名女子,听说模样、性情各方面都不错,爹爹要不……”
“以后再说吧,”子推打断瑄儿:“对了,我正想和你说件正事。”
“爹爹请讲。”
“自避难翟国,我总是牵挂你奶奶。原本想着跟随公子分封蒲城,待一切安顿停当后便回绵山将你奶奶接到蒲城团聚,不成想遭遇一连串意外之变,后来又随公子辗转来到翟国。一年多不曾见你奶奶,亦无消息给她,不知你奶奶现在是否安好,想她一定也非常牵挂我们。目今你和公子在翟国已安定下来,爹爹十分想回绵山看望你奶奶。所以,相亲之事等以后再说吧。”
义父说得恳切在理,瑄儿只好点头,连忙起身去为爹爹准备远行衣物。
待禀明狐偃,狐偃知道介子推向来孝顺、牵挂母亲,自然无不应允。
次日,子推辞别大家,带了点随身衣物、盘缠,便骑马上路了。
晓行夜宿没几日,子推便回到绵山。
进村落推开家门,却发现人去屋空,只有满屋灰尘。询问邻舍,方知母亲于半年前早已离开村子,说是到绛城寻他去了。
子推连忙星夜赶往绛城,找寻几日未果。又赶往蒲城,在蒲城转悠了几天也没找到母亲踪迹。
没有半点线索,接下来又不知该往哪里去找,子推漫无目地又转悠打听几日,最后也一无所获。无奈之下,他只好先返回翟国。
接下来客居翟国的几年间,子推实在不放心、不甘心、不忍心,又悄悄潜回晋国找过几回母亲,但每次都失望而归。
自此,母亲下落成为他心头挥之不去的谜团;母亲安危成为他难以释怀的牵挂。无奈之下他只能在心中默默为母亲祈祷一一愿上苍护佑母亲平安无恙,愿早日与母亲相聚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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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如梭,春秋代序,转眼,重耳及随臣客居翟国已是第10个年头。
在晋公子重耳看来,“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儿女绕膝,尽享天伦”一一世上难道还有比这更悠哉、更美好的生活吗?没有。而这正是他十年来客居翟国诗画般的生活写意,正如经典诗句中所描述:
“杨柳依依,绿蘩祁祁。温其如玉,甘与子同梦。”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宜室宜家,为适我愿。”
“春日迟迟,柏木萋萋。执子之手,携子同游。”
“椒聊之实,繁衍盈升。喈喈争鸣,儿女绕膝。”
“山有扶苏,隰有荷花,采荷不迭,儿女争冠。”
“山有松柏,冬覆银装,滑雪弄冰,父子嬉戏。”
“南有樛木,葛藟萦之。乐只君子,福履成之。”
……
重耳十分知足,希望这样的静好岁月能够长长久久,绵延永续。
然而,世事总难遂愿。
绛城铜缇宫,近日人心惶惑,氛围异样。
缠绵病榻的晋侯诡诸已经连续三日昏迷不醒、粒米未进。
骊姬、少姬早命梁五、东关五备好棺椁、寿衣,守在晋侯榻前。可惜,晋侯一直在昏睡。
骊姬后悔不迭,后悔三日前,趁晋侯清醒就该让他立下遗诏,谁能想到他会突然昏迷呢?御医手忙脚乱了一阵,不管如何诊治,看样子都已无力回天,于是她一面和“二五”私下代拟遗诏,一面让奚齐在榻前候命,随时准备晋侯断气,好依诏继位。
骊姬正在晋侯榻侧打盹儿,忽听寺人说道:“君上醒了!”
骊姬打了个激灵睁眼,命道:“快传奚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