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戎也疑心夷吾是中了邪祟,所以才会喜怒无常、行为怪诞,便悄悄找巫师寻驱邪之法。巫师查看、掐算一番后,认定国君中了火邪,是邪火亢盛、鬼祟惊吓导致的魂不附体,叫小戎想法筹备两样东西:一是小雪节气那日的雪所化的无根水,二是大雪那日头声鸡鸣时刻在指定方位取下的圣土,两厢和在一起让国君服用,方能克化火邪,转危为安。
幸亏小雪那日果真降了一层雪花,小戎赶忙命贴身宫娥小倩去取无根水。小倩手捧装着无根水的瓷罐往回走,不禁想起夷吾对她的始乱终弃,想起她贵人梦的彻底幻灭,恨不能已,便趁机偷偷在雪水中吐了口口水;又往取回的“圣土”中偷偷撒了几把鸟屎马粪,亲手调和后端给小戎。
小戎视若珍宝,天天命人熬了逼夷吾喝下,不管夷吾如何抗拒。
调养几个月,夷吾渐渐恢复正常。并从此终日沉浸于声色犬马、醉饱淫卧。
但这种表面的浮华热闹、寻欢作乐难以弥盖夷吾内心深处的隐忧与不安,难以抹掉他在秦国受虐的痛苦记忆,以及战败回城时国民投向他愤懑、鄙夷的目光。他痛恨这种感觉,却又没法无视这种感觉,同时因这种挥之不去的隐忧不安在内心深处无休止地暗流涌动而变得愈加狂躁、冷酷和神经质。
他深知,晋国臣民对他多有不满,不过,那又如何呢?毕竟他才是晋国这块土地上一言九鼎、说一不二的君主。他笃信,对于那些牢骚满腹的刁民和贼臣,唯一震慑的办法就是通过高压和酷刑让他们感到恐惧,让他们在他的强权之下瑟瑟发抖、缄默忍耐、规规矩矩甚至感恩戴德。于是,夷吾愈加严苛地盘剥黎民百姓,同时在朝野遍布耳目,剔除异类。
一日,夷吾对吕甥说道:“俗语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朝堂之上,乌压压一片朝臣,他们坐享寡人朝廷尊荣,赚取寡人朝廷俸禄,却不知是否真的对寡人忠心不二!”
吕甥笑道:“这有何难?微臣略施小计,一试便知。”
“如何试?”夷吾忙问。
“下个月末是微臣诞辰日,微臣将邀请同僚到府上欢聚宴饮。届时,国主可藏于屏后听他们说些什么,酒后吐真言,忠心与否便会暴露无遗!”
“嗯!此计甚妙!”夷吾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
吕甥寿宴,遍邀群臣前来祝酒。
朝堂同僚有借机攀附的,有碍于情面的,更有迫于淫威不敢招惹的,反正不管愿意与否,都于当日应邀携礼而至。
酒酣耳热之时,吕甥同党故意挑头非议朝廷、讽刺新君,果然便有醉臣不知不觉落入圈套,拍案而起,恨五骂六、谴责起夷吾的种种不是来:
“堂堂……一国之君,竟然背信弃义、割地委质,真乃……亵渎国威!真乃奇耻大辱!”
“说的是!夷吾外负秦之大恩,内修国之小怨,党同伐异、大诛群臣,全无为君之道!活该被秦君收拾!”
“好言不入、恶言是从,简直不堪为君!”
“窃国即位,恬不知耻!若是重耳公子为君,又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若是重耳在,定比夷吾强百倍不止!”
“苍天啊!让重耳公子回归吧!救救晋国黎庶吧!”
……
夷吾在屏后听到这些酒后真言,恼羞成怒、妒恨交加,最后佛袖而去。
出至门外,夷吾恶狠狠命令侍卫:“继续监听,今夜凡出言不逊、嘲讽谩骂寡人者,通通灭门九族!”
“遵命!”
回到寝宫,夷吾心里极其郁闷。香嫔美妃、美酒佳肴统统不能使其欢悦。他反复回味醉臣刚才酒后真言:“堂堂一国之君,竟然背信弃义、割地委质,真乃我晋国奇耻大辱!窃国即位,恬不知耻!若是重耳公子为君,又何至于此?若重耳在,定比夷吾强百倍不止!……”
夷吾忽又想起里克极刑前曾经痛骂:“你们算些什么东西?我就是死了也知道,你们蹦达不了几天!天若开眼,晋国早晚是重耳之晋国!”
……
“晋国早晚是重耳之晋国?为何?”夷吾不禁困惑,更是深深的嫉恨一一同为先君之子,为何重耳如此深得人心?如今分明是他夷吾在位,为何人们偏对重耳念念不忘?真是岂有此理!
是夜,夷吾做了一个噩梦,先是梦见自己在秦国牢狱中被群鼠包围,仓皇逃窜……后又梦见重耳,重耳身后跟着里克、丕郑,提着宝剑逼近自己,怒斥道:“夷吾,你这个无道昏君!真是恬不知耻!僭越为君倒也罢了,竟还干出这等丧权辱国的事来,面对先君,你情何以堪?快快把君位还我!”说着,向他一剑刺来……
夷吾大惊,幡然醒转,吓得魂飞魄散。
从此,夷吾变得无精打采,郁郁寡欢,寝食难安,重耳成为他挥之不去的梦魇,日夜困扰着他;成为他心头一根肉刺,反复折磨着他。
小戎很快觉察并问其故,夷吾具实以告。
“这有何难?”小戎冷笑,“活人岂能让尿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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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小戎忽然踏足嘉禾宫,对狐姬赔笑道:“姐姐,你猜我昨日梦到了谁?”
“谁?”狐姬抬眼看着小戎夸张的妆容、繁琐的头饰,心里有说不出的陌生和疏离之感。
“妹妹我呀,昨日竟然梦到了母国!想是寡君年事已高,也思念你我姐妹,所以托梦于我。其实,我也很想念母国,离开母国多年,论理是该回去看看了,毕竟我们在那里出生、长大。可妹妹如今执掌后宫,实在脱不开身,不知姐姐可否愿意归宁?”
狐姬听了,真是喜出望外,连忙答应:“愿意!多谢太夫人!”
小戎:“自家姐妹,何必客气!其实早几年就应该送姐姐回去,只是妹妹糊涂,让后宫之事忙晕了头。姐姐此去,一来看望寡君,二来正好你们母子团聚,我在这里也就放心了!不过,此去路途遥远,妹妹特意挑选了数名精干侍卫护送姐姐回母国,姐姐收拾妥当,便可以动身了。”
“多谢太夫人!”
“不用谢!你我毕竟是姐妹……”
狐姬虽然对小戎此举颇感意外,但一想到不日便可和日思夜想的亲人们团聚,十分欣喜,个中缘由也没去多想,因为毕竟小戎是同宗姐妹,成全她多年的夙愿也在情理之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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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十几年前,寺人勃鞮壮实魁梧了不少,能够百步穿杨的箭术也修炼得更加神乎其神、无人能敌。在宫中做御军多年,目睹几任国君更迭,他早已见怪不怪。他的心思非常简单,不管谁当国君,只要自己处境安稳,只要可以守护家人,他就心满意足了,至于其他,夫复何求?他没想到,有朝一日,新君跟前的“红人”吕甥会来找他。
吕甥领着寺人勃鞮来见夷吾。
夷吾问勃鞮:“吕大人跟你交代清楚了吗?”
勃鞮:“回禀君上,清楚了。”
“要珍惜这次机会。若立功,寡人将提拔你为御军统领!薪俸为原先十倍!”
“谢君上,小的一定竭尽所能。”
“你家中还有何人?”
“有老母,还有兄弟姊妹以及外甥子侄等几十口。”
“听说都在绛城居住?”
“是。”
“你放心去,寡人会派人好好照顾你的家人老小。”
“多谢君上!”
“寡人限你两月之内必须完成任务。若逾期不归,迟一天,你的家人老小便会饿一天。你明白吗?”
“奴才明白!”勃鞮口中答应,心中却真的不太明白一一为何两任国君都让他去面对同一个“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