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灼灼，关山骑车赶往第一教学楼，早上九点四十五分，他将第一次给本科生上大课。为了确保不迟到，他在工作日历上定了十五分钟提醒，两天前他实地测试过，从办公室到教室，骑自行车，门到门，四分半钟，考虑天气原因，六分钟之内一定能到。实验物理学家做事，一定要有数据支持。
九点三十六分，大教室里已经大半坐满了。抬眼望去，见博士后赵宁在组织学生签到，关山便把一半补充资料递给朱樱，两个人同时分发，效率加倍。
这节大课预计容纳八十个学生，朱樱和赵宁各自负责一半学生的作业、答疑、考勤等工作。原子物理是基础课，也是物理专业的核心课，助教一般由任课老师的研究生或者博后担任。
几分钟后，学校BBS出现爆款话题：“！！！一教惊现气质美女！！！”
“原子物理课上出现超级大美女，一教201，现在、立刻、马上来，别再说我没义气！”
“我们的原子物理助教！苍天呐，老天爷终于听到我的祈祷了！”
“物理系的屌丝们，想女人想疯了吧！”
“物理学院，一雪前耻！”
“最新第一手内部消息，大美女是近代物理系研一新生朱樱，燕大本科，据传本科GPA 3.85！”
“我擦，大神啊！”
“弱弱问一句，燕大毕业的，为什么来我们这种乡下鬼地方……”但质疑声很快被淹没在花痴和八卦的汪洋大海里。
“卧槽，神迹！”
“擦，什么眼光，那仅仅只是个美女吗？肤浅！她是个内外兼修的女神！”
“最新消息，女神每周四晚7点到9点上习题课！”
“在这种男女生比例7:1的学校，将女神归为某个院系，是极具地方保护主义色彩的单边行为。周边院系应该精诚团结，在现行的院系框架下加强多边合作。国庆演出的时候，把女神借给化学系充一下门面呗！”
“gun，要借也是数学系优先。毕竟科学院和基金委都是数理学部，没听说物理和化学搞在一起的，还有没有基本法了？”
“不好，女神貌似和一个小白脸神态亲密。啊，我的初恋，尚未开花结果就已经凋零。心碎ing。”
“傻了吧？那小白脸是咱们物理学院去年新引进的青千，关山，朱女神的直属导师。他们之间是不可能滴，师生恋违法。”
“什么违法？”
“去年教育部专门发文，严禁高校师生恋，露怯了吧？”
“如果违反了教育部的规定，那叫违规！和违法是两个概念！初三思想品德课没及格吧？”
“关山老师看着好年轻啊！”
“没看他主页上的简介吗，二十七岁，零二级少年班的，二十三岁加州理工博士毕业，也还算是不错。”不能怪学生们口气太大，眼光太高，这个学校牛人太多，牛人在这里多少都有点贬值。
“八八年的，还好不是九零后，还是个老师，否则岂不要和我们竞争稀缺资源……”
“MIT博后三年，四篇PRL，很不错啊！”
“再加上博士期间的文章，总共六篇PRL，牛啊！”
“PRL档次够吗？又不是Nature和Science！”
“外行了兄弟！最好的物理文章都发PRL，PRL的严谨和理论深度是其他杂志无法取代滴！Nature和Science这种综合性杂志，发点科普还差不多！”
关山擦了擦手心的汗水，迈上讲台，做了一个简短的自我介绍，然后又请两个助教站起来，给学生们正式做自我介绍。朱樱站起来的时候，学生们又开始交头接耳，一阵躁动。
这是一所男女生比例为7:1的理工科大学，学生们戏称“一对情侣三对基”，物理学院女生比例更低，剃光头也很常见。出现一个清秀的女助教，学生们心情激动，当然可以理解。第一次见到朱樱，关山也微微一愣神。好在这里的学生大部分都比较内向闷骚，没多久，躁动声渐渐平息了。
关山修长挺拔，儒雅清隽，不过教室里的八十多个学生中，只有七八个女生，故而他的外表并没有在学生中造成太大反响。敢在这里修物理学位的女生不多，但基本上都是大神级人物，个个目标远大、心高气傲，等闲人物很难入她们的法眼。再者，理工科女生内向矜持的居多，就算心里波澜起伏，如狂风巨浪般排山倒海，脸上也断断不能显露出来。
介绍了一下随堂测验、作业和两次考试在总成绩中的占比，还有优秀率等学生比较关心的问题之后，关山开始正式上课。他做过助教，也在国际会议上做过大大小小的报告，但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给本科生上大课，心情紧张也是在所难免。
好在他准备充分，暑假里，关山备了一个多月的课。他想尽量把课上得内容翔实丰富生动，还要深入浅出、引人入胜。为此，关山做了很多功课，事前排练过不少次，甚至还拿文科生的姐姐练过手，试讲过课程内容。
第一堂课的主要目标是给学生们建立清晰的物理图像。关河听了以后，觉得概念很清晰、容易理解。后来，根据姐姐的反馈，他调整了部分内容。开讲没多久，学生们注意力就被课程的内容吸引了，全神贯注地跟着关山的思路走。
看着学生们纯净明亮的眼神和渴求的态度，关山心里熨贴，心跳和手汗没多久就平息了，讲得愈发顺畅。
课间休息时，教室里涌进了更多学生，将原本能坐一百多人的大教室塞得满满当当的。第二堂课下课后，不少学生围着讲台问问题。从前两堂课看来，学生们对这门课的反映不错，互动良好，关山心里很是欣慰，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
花了二十分钟回答问题，回头见赵宁和朱樱还站在一边等着自己，关山赶紧道了一声“抱歉”，收拾书包往外走。
他人高腿长，三两步就下到了一楼，赵宁也步伐极快，朱樱穿了件高腰包臀牛仔短裙，自然不能跟他们比速度。她到了楼下，见关山伸长手臂，抵着沉重的防火门，和赵宁闲话。
见朱樱到了，他歪头示意朱樱先走，跟在后面出了大门。赵宁和朱樱是步行来的，关山便推着自行车，三人一起到了食堂。他们来得晚，午餐高峰已过。各自点了饭菜，饭后一起回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博一新生王浩宇愁眉苦脸地摆弄着一大堆表格。他是物理学院大一新生的两个兼职辅导员之一，提前报道，已经入学两三周了。他活泼阳光、神神叨叨，昨晚小组第一次聚餐，大家发现了他的口头禅：“我掐指一算……”
本科生马天昊立马送了他一个外号“神算子”，他也毫不示弱地回赠了戴着牙箍的马天昊一个外号：“纪晓岚”。按说新生军训都过半了，开学初期的兵荒马乱都应付过去了，为什么今天这么不高兴？
关山上前问了一声：“怎么了王浩宇，有什么困难吗？”
听到关山关切的问候声，王浩宇抬起头，拧着眉说：“关老师……我根本没想到，这兼职辅导员这么难当啊！我原以为就是发挥我的强项，和学生们聊聊天，谈谈心啊……这杂事也太多了，学费、党建、评助学金、迎新晚会、心理报告，每一桩每一件都说非常重要。这不，这几件今天下午都要交。我满世界追着学生要表格，每天看几千条微信。光这些，都应付不过来，还要二十四小时开机，每天接十几个家长的电话。我这学期十几个学分，今儿下午组会，您让我给大家报告的那篇文章，我才看了一半，还没时间写总结呢。我要累死了……”他龇牙咧嘴，几欲抓狂。
“神算子，失算了吧？”马天昊挤眉弄眼，小声地幸灾乐祸。
王浩宇翻了个大白眼，低声说：“纪晓岚，看看你大钢牙上的菜叶子！”
马天昊慌忙掏出手机照牙齿，“哪有菜叶子？”
看着王浩宇那副痛不欲生的样子，关山有点同情，又觉得有点好笑。不过问题总是要解决的，他稍微想了想，回头问靠窗坐着的朱樱：“朱樱，你的那篇看完了吧？上星期你问我问题来着。”
朱樱连忙站起身，“看完了，PPT也写了个草稿。”
“那你今天下午能給大家报告吗？”
朱樱看了看腕表，“应该可以。PPT还得改一改，还有两个小时，时间应该够。”
关山感激地冲着朱樱微微一笑，“太好了，谢谢。”
温润的笑容如春风一般拂过心头，朱樱连声回答：“不用谢，不用谢，应该的。”
关山转过身，拍了拍王浩宇的肩膀，“别急，急也没用。忙完以后，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咱们商量一下，看看有什么办法。”
过了一会，王浩宇垂头丧气地走进了关山的办公室，把最近遇到的问题和自己的苦恼一股脑倒了出来。认真地听完了王浩宇的牢骚，关山开始给王浩宇想办法。
好不容易安抚好王浩宇，关山走出办公室，见朱樱正专心地盯着电脑屏幕。余光里瞄见关山从身边走过，朱樱直起腰身看向关山，“关老师，PPT改完了。我准备一下，待会儿给大家报告。”
女孩眼神清澈，语调平和。关山眼含鼓励，微微一笑，点点头没有多说话。这个学生很靠谱，他非常欣慰。朱樱见导师温和有礼，也暗自觉得自己很幸运。
物理学院做出了许多享誉国际的尖端科研成果。近几年，随着国家加大科研投入，各部委的科研经费如潮水般涌来，各方向的发展都很迅猛，每个组都在招兵买马，所以物理楼的办公空间一向紧张。
去年回国时，学校给了一个六十平米左右的大开间，学校承诺，新物理楼落成后，会給关山的小组提供更好的办公条件。关山请人做了玻璃隔断，自己用了个小间，张博和未来的新老师共用一间大办公室，余下的空间給学生和博后。
关山去年入职，今年第一次招生，他招了两个学生，研究生朱樱和直博生王浩宇，加上去年来的联培博士生林志文和博士后赵宁，还有大三的马天昊和大四的曹方，办公空间就用得差不多了。
物理楼的会议室一向难订，所以组会只能在办公室开，PPT投影在外间白墙上，学生博后坐在自己的桌前，老师们搬把椅子，坐在圆桌旁边。
第一项是文献报告会，学生们轮流报告阅读国际前沿学术论文的心得体会。看着侃侃而谈的朱樱，关山有一点出神。
这个学生有点特别，平时淡淡的、话也不多，但一谈起物理，她便两眼发光、滔滔不绝。
人看着也还随和，但总给人一种莫名的距离感。
组里聚餐的时候，她在一边斯斯文文地吃菜，不敬酒、不套近乎，但大家一起碰杯的时候，她也配合地端起果汁。
她很用功，每天九点进办公室，晚上呆到十点，大部分时间都在学习，好像没什么个人生活。
从自己的座位上看去，关山偶尔能看到她盯着窗外发呆，目光沉郁，表情凝重，整个人仿佛被笼罩在一团氤氤氲氲的雾气里。
是不是因为来的时间太短，和大家不熟？
一个女生待在一堆大老爷们中间，感到不自在？
一个小姑娘，人生地不熟，想家了？
怪可怜的，平时组里活动的时候让她多参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