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生活

周五下午四点,男生们照例倾巢出动去打篮球,张博从办公室里拎出两个篮球,关山也从自己的小房间走出来。

往外走了几步,关山停下脚步,转头问朱樱:“你要不要也跟着一起去运动一下?老闷在屋子里也不好,得学会劳逸结合。”

朱樱不太爱说话,安静清冷,给人一种疏离感,男生们一般不太敢和她开玩笑。但今天老板带头说话,几个男生也一起停下脚步,围着朱樱起哄:“师姐,我们今天对阵生物系,他们家啦啦队可厉害了,我们物理学院的啦啦队从来都比不过他们。今天有你在,我们正好可以一雪前耻!”

“去吧去吧,那边人很多,可热闹了。”

“还有不少帅哥美女哦……”

“生命在于运动啊,同学!”

朱樱站起身来,摇摇头,嘴角噙笑,“关老师,我不会打篮球,你们去吧。”

马天昊继续坚持游说:“不会打球没关系,去给我们做啦啦队吧,参与就好啦!”

朱樱转头看了一眼窗外灼目的阳光,有点犹豫,“我一个人也当不了啦啦队呀,再说也太晒了。对不起啊,下次吧。”

窗外阳光刺目,关山不便勉强,“现在的确太热了,等以后天凉快一点吧。”

“对了,打完球我们去吃烧烤,就在学校后门外的胡老头大排档,你要不要和大家一起去?那儿味道不错。”

朱樱思索片刻,点点头,“好,谢谢关老师。”

男生们继续起哄:“这就对了,要和人民群众打成一片吗,朱樱同学!”

“师姐,关老师请客,我们做学生的,一定要去捧场,否则多不给关老师面子。对吧关老师?”

“是啊是啊,胡老头就是我等科研民工的男神啊!朱樱同学,吃一顿高糖高脂的饮食,才有搬砖的动力啊!”

关山也微微一笑,“我们大概六点多打完。到时我把定位发群里,你注意查收。”

男生们出去以后,朱樱继续埋头做作业。她这学期选了十几个学分,还要当助教,另外还要学习各种实验方法和软件。这里的学生是全国有名的不要命,江湖上有句传言:“穷清大,富燕大,不要命的上理大。”朱樱不想落后于人。

专注的时候,时间就会过得很快,两个多小时一晃就过去了。做完作业,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朱樱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拿起手机,群里有不少消息:

“我们打完了。”

“正确地说,我们打输了!”

“@朱樱,过来吧,我们在胡老头大排档,一楼靠窗的位置。”下面还有一个定位。

朱樱循着定位赶到餐馆,男生们已经开吃了,舞着烤串和啤酒,吆五喝六,推杯换盏,个个脸上红扑扑的,不知道是因为喝了酒,还是运动后的缘故。

见朱樱到了,他们便齐声嚷嚷:“老板,赶紧拿菜单,我们要加菜。”

曹方从隔壁空桌搬了把椅子,让大家挪了挪位置,把椅子放了下来,又找服务员要了一套干净餐具。他今年大四,高瘦白净,平常话也不多。

朱樱落坐后,关山微笑着示意朱樱自己点菜。点了几串自己喜欢吃的,朱樱便好奇地左右打量起来。

大家正在复盘今天输给生物队的过程。马天昊有一张白白的娃娃脸,戴着牙箍,矫正他的两颗小虎牙,他年纪最小,非常可爱,是大家的开心果。

见平日有点清冷的师姐今天脸色尚好,他便半真半假地抱怨:“师姐,你不知道,生物系的美女啦啦队太厉害了!送水递毛巾,后勤福利简直不要太好!提升士气,提高战斗力!我们其实只输了三分,三分呐!如果有你给我们加油的话,我们一定能赢的!”

朱樱睁大了眼睛,“这样啊,实在太可惜了!对不起啊。”

见朱樱面带愧疚,马天昊便半撒娇地问:“那你下周和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关山身穿白色体恤和藏蓝运动短裤,跟大伙坐在一起,看上去和学生没什么区别,他喝了点啤酒,满面薄红。见朱樱带着点犹豫拒绝了马天昊,引得他做捧心状,一堆人也跟着失望叹气,关山暗自失笑。

吃了一阵,朱樱起身和大家道别,说是要去外婆家。关山有点担心,问朱樱外婆家远不远,怎么去。朱樱回答说不远,学校大门口有公共汽车直达,二十多分钟便可以到。半个多小时后,朱樱在群里说了声:已经到外婆家了,关山这才放下心来。

手机响了,赵宁看了一眼电话号码,微皱眉头,默默地走到外面去接电话。他去年本校博士毕业,继续在这里做博后。他中等身高,五官端正,带了副近视眼镜,朴素的灰衫灰裤,正是这所学校最常见的年轻人。

大概是肤色暗沉,举止沉稳,赵宁看上去比实际年龄稍成熟一些。他话不太多,但性格温和,人也很细心。

比起温文儒雅谦谦君子般的大老板关山,单纯阳光运动健将般的小老板张博,朱樱觉得沉稳内敛的赵宁倒像是组里的老大哥。

接完电话,赵宁匆匆和大家告别。学校大门外,大伯和大堂嫂拎着大包小包,伸长脖子寻找赵宁的身影。大伯母坐在一个包裹上,满脸病容。赵宁暗自叹了一口气,迎上前去,“大伯、大妈、大嫂,吃晚饭了吗?”

“哪有时间吃饭呐!现在的饭店,黑心肝,一碗面要十几块!”大伯嘟嘟囔囔地发牢骚。

“那,我先带你们去旅馆吧!咱们把东西放下来,然后我带你们去吃饭。还是先去吃饭?”

“旅馆一晚上多少钱?”大伯猛吸了两口,将烟屁股扔到地上,踩了一脚。

赵宁阻止未及,看着两步之外的垃圾桶,“学校招待所最便宜的房间两百多一晚,两个房间四百多。”

“四百多?一个晚上?”大伯母满脸激愤,“这么贵?金子做的?”因为心情激动,她脸上的病容似乎都消退了。

“外面的宾馆更贵,火车站附近有那种小旅馆,但不安全,离您看病的医院很远。”赵宁平静地说。

昨天,父亲打电话说大伯母要来省城开刀,问赵宁有没有关系找到专家,赵宁说不认识医生,没想到他们现在居然要赵宁安排食宿,还搞突然袭击。

这大晚上的,赵宁从哪里给他们找又便宜、又安全的旅馆?近些年,随着城市的飞速发展,校园所在的城区已经从郊区变成了庐城市最繁华的地段之一,原先的城中村和旧城区早已拆迁改造完毕,私人小旅馆早已不见了踪影。

“你们单位能报销吗?哼~咳!”大伯吐了一口浓痰,“要不要自己贴补?”他六十来岁,黢黑的面孔上带着些见过世面的模样。他在村里的木材加工厂做过几年会计,知道些首尾。

赵宁扭头看了看保安,暗自叹气,“不能,这不是单位的事情,没法报销。”

小时候,赵宁对大伯大伯母颇为畏惧,现在他见了世面,早已经不再惧怕他们,但小时候的心理阴影还在,赵宁不愿意和他们计较,但自掏腰包给他们住旅馆,实在肉痛。

赵宁一个月博士后津贴不过三千多块,加上关老师给的额外补贴,每个月总共五千多。听爸爸说话的意思,他们大概要住上两个多礼拜,就算大伯母能住上院,如果想排手术的话,还不知道要等多久,赵宁实在没能力去贴补他们。

赵宁这些年一直在存钱,他需要托人办事、找工作、准备结婚。大妹妹和小弟弟在老家县城中学上学,一个高一,一个初一,正是长身体的阶段,营养要保证。每人每天早上一包牛奶两个鸡蛋,中餐晚餐吃一个荤菜,加上车费文具参考书和各种学习资料,赵宁一个月要给弟弟妹妹一千块。好在妹妹懂事,精打细算,有时还能剩一点。

见赵宁没有主动帮他们付旅馆费的意思,大伯在心里暗骂了一声小畜生。他原是十里八村有名的能人,在家里更是说一不二,训斥责骂弟弟妹妹侄子侄女便如同家常便饭一样。但如今到了省城,他没了骂人的底气,对这个不孝顺的侄子颇为头疼,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大伯脸上堆满笑容,“你爸说你在大学有房子,你对象来的时候两个人能住。我们就三个人,打地铺就行,要不先把行李放你屋里?”

赵宁语塞,想起电话里父亲哀求的口吻,他心里叹了一口气,先带他们去校门口的小馆子吃饭,然后领着他们去了他的博士后公寓,到了那里,他们自然知道没办法住。

赵宁挑的是全校最旧的博后公寓,因为房租便宜,一个月才一百多,而一居两居的新博士后公寓要好几百一个月。后勤部门前两年把这栋建于七十年代的老房子里外翻修了,四白落地,米色地砖,干净清爽。但房子的格局放在那里,一个十几平米的房间,外带一个两平米左右的小厨房和一个不到两平米的卫生间,总共二十平米左右,只有一张床。女友和赵宁两个人当然能住,但现在,就算自己去办公室睡沙发,他们三个人,公婆加儿媳妇,一间房怎么住?

出乎他的意料,大伯他们不嫌弃屋子小,从那天起,大伯一家在赵宁的小房间住了两个多礼拜,大伯睡沙发。赵宁还陪着跑了好几天医院,各科室奔走,上上下下陪小心,求爷爷拜奶奶,忙前忙后,终于让大伯母顺顺利利地开了刀。

赵宁在办公室睡了三天沙发,有一天他熬夜晚了,早上六点多睡眼惺忪地回家洗漱,被早起跑步的关山撞上,接下来,他在关山的客房住了两个礼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