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轰轰烈烈的抵制日货、减租减息、保障民生的群众运动,以及联村自卫队纵横乡里、保境安民、打匪除霸的每次行动,沉重打击了王得善之流的嚣张气焰,他不得不收敛锋芒,暂时蛰伏以待时机。有了闲暇时间,他便琢磨起报那废身损武功之仇的计谋来。他首先拿出两年来的记事本,把那次记载的去孙家小埠找老中医瞧病无果,返回路上碰见的那几个女子的情况又反复地研究了一番。当时从那几个女子的装束打扮、行为举止来看,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女子,而孙文源家就是孙家小埠的首户,可孙文源家是本份人家,他家里的女子不可能与绑匪串通一气到县城怡春楼去做局。那这个做局的女子为什么会出现在孙家小埠、亦或是孙文源的家里?只能解释为这个女子是孙文源家的亲戚、朋友或是其他的什么关系。那问题又来了,既然不是孙文源家里的人,现如今那个女子还在不在孙家小埠、亦或是孙文源家里呢?王得善寻思到这里,他就后悔当时没有把这些问题搞清楚。他想:甭管什么情况,先派人去孙家小埠打探明白再说。于是,他就物色起去孙家小埠的人选来。他反复考虑了几个人选,最后敲定只有皮斗最合适。一,他手下的弟兄们可能只有皮斗见过那个女子;二,皮斗机智灵活,装什么像什么;三,皮斗功夫厉害……。就这样,皮斗领受了任务后,便装扮成货郎、烟贩的,驾起货郎车,摇着货郎鼓就来到了孙家小埠。

前庄里,冠子的日子越过越艰难,他虽有偷鸡摸狗、顺手牵羊的本事,但现如今市面萧条,家家贫困、户户潦倒的,实无油水可捞。街面上,那些熟面孔的商贩摊主,都知道他三只手的厉害,老远就躲他、防范他,令他靠近的机会都没有。然而,再幸运的人也有倒霉的时候;反过来,再倒霉的人也有幸运的日子。这一天,冠子串街散步回来,正是日上两杆当头照的时刻。他总感觉今日有些不同寻常,有些要交好运的感觉;他便不急于回家,而在街上徜徉着观望起来。果然,也该他交交好运啦,他眼睛一亮就发现了“新大陆”,在离他家门五十来步的十字街口处,从南来了个陌生货郎车。长年累月的串街散步搜索前进,练就了他的好眼力。虽然隔的有些远,但他还是看清了货郎车上琳琅满目的货品中,那些格外醒目的哈德门烟盒。一盒哈德门能换十根油条,两盒就能换半只烧鸡,这要在宝积乡两盒烟还能换一碗馄饨。他喉咙里咽了下口水,货物交换有时比钱都好使。货郎车在十字街口停下,那货郎头戴毡帽,对襟棉袄交叠着,长围脖缠扎在腰部,三十多岁的年纪,一脸憨厚的样子。货郎鼓摇得“当啷、当啷”地响,招揽着生意。

冠子从肩膀上拿下褡裢挂在左臂弯处,雀斑脸上挤着笑容,慢吞吞地向货郎车走去,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皮斗何许人也?他偷鸡摸狗的本事,十个冠子也不及他一个。他斜眼一瞅,来人臂挂褡裢,便知是三只手来也;他再端详那人的面相,又知其是见钱眼开的贪婪之辈。皮斗心中窃喜:他要找的眼线这不就来了吗!

冠子到了货郎车跟前,皮斗招呼道:“大哥,喜欢什么物件尽管挑选。”冠子收起笑容,故作矜持样的盘问道:“看着面生,从哪里来的?”皮斗笑了笑说:“冶原镇来的,看着这货色、品相都是上等的!”“我说嘛,隔乡漫镇的,冶原是个好地方,有老龙湾、海浮山的……”冠子嘴上没话找话地说着,右手拿起块香皂放到嘴唇处嗅着,左臂上的褡裢就顺手滑到了货郎车上。他的左手在褡裢底下还未及动作,一个薄的、园的、硬的东西就塞到他的左手里。他赶忙攥紧了,单凭那手感,就知道这是他最喜爱的。他赶忙小声说:“爽快,兄弟有何吩咐?尽管说!”“傍晌到莲花山煤渣堆旁的井屋说话,有重赏。”皮斗接着仰面笑着跟他说道:“大哥,这可是上海产的女士香皂,给家里夫人、闺女的拿去就是。”冠子拿起自己的褡裢,把香皂放进去,说道:“我买了。”然后就转身回家去了。

的确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十块大洋就把冠子从人又变成了魔鬼。他几天的功夫就把宅院里和金翠玉的关系、情况打探的一清二楚,并把每段日子金翠玉的行踪轨迹随时报告给皮斗。王得善得意洋洋,他每天夜里和皮斗研究着冠子报告来的情况,寻找下手的机会。这一天,王得善终于从冠子报告的情况里看到了机会,就是金翠玉每天早出晚归的去东乡里走村串户。于是,王得善吩咐皮斗到金翠玉早出晚归的行动路线上勘察,最终确定了孙家小埠村东的牛家洋槐园为最佳设伏点。经过了周密的策划,又精挑细选、出高价确定了四名杀手,由皮斗具体安排、布置、指挥实施。

一切安排妥当。这天夜里,王得善喝了几盅小酒后,哼着小曲回到寝室,大、小俩老婆为他洗漱、更衣,服侍着上了床,可他并没有要睡得意思。他右臂揽着大老婆,左臂揽起小老婆,得意的说道:“今晚你俩要耍尽手段,把老子我伺候的舒舒服服的,从明晚起你俩就歇着,只等着看好戏就行啦!”大老婆疑惑地问道:“贱内没听明白大爷的意思,怎么又是歇着又是看戏的?”小老婆也附和说:“就是呀,大爷!您到底啥意思啊?”他一边一口亲了下她俩的脸蛋,又咬了咬牙,接着笑着说道:“不明白啥意思呀,那老子就告诉你俩,明日就来个大美人儿替换你俩了,由她伺候着老子,你俩不在边上看老子我和她的好戏,那你俩干什么。”大老婆用手指戳了下他的额头,故作吃醋地说:“你个没良心的,又弄个大美人来,就把我和妹妹甩了?”小老婆还装作委屈的抹鼻子掉泪起来。王得善心里话:两个贱货就别再装了,老子把你俩抢了来,心里就对老子深仇大恨的!老子又没了那玩意儿,你俩在老子身边还不是守活寡、活受罪?妈那个的,你俩恨不得盼着老子把你们赶出去,你俩恨不得把老子杀了!这会儿还在装!但他也会演戏,就故作心疼地说:“宝贝、心肝,你俩把老子的意思搞反了,老子弄这个大美人儿来是给你俩当牛做马的!这个大美人也确实漂亮,正因为她漂亮老子才中了她的美人计,才上了她的当,老子才丢了这宝贝玩意儿,老子今日这个样子,一切拜她所赐!你俩说说看,把这个大美人儿弄了来该怎么办?要依着老子的心思,把她绫刀割了才方解我深仇大恨!可是啊,这女子实在又太美啦,所以,老子要留着她,天天在她身上发泄我的仇和恨!”他大老婆和小老婆都听明白了,反正又有一个女子要遭殃了,俩人的心里既为自己也是为那女子而伤痛、而悲哀!

王得善睡了个舒服、安稳觉。按照他的安排和时间推算,去孙家小埠办事的一干人等,应该上半夜就回来了。他抬起头看了看窗外,黑乎乎的没有放亮的意思。他推了一把大老婆说:“起来,去点起灯来,看看几点了。”他刚说完,大老婆也未动弹,条几上的座钟就“当、当、当”地响了六下。王得善等不得了,他要亲自去看看大美人儿被关在哪里。他就啪、啪一人一耳光把俩老婆打醒,说道:“都快起来,给老子更衣、洗漱,再陪老子去看看那个大美人儿,快!”他俩老婆磨磨蹭蹭地给他拾掇好,就点起保险灯,俩人一边一个扶着他向院里走去。刚走了十几步不到,但见乔管家打着灯笼从大门那里拐进来,他就喊道:“办事的人都去哪了?绑来的那女子放哪里了?快领我去看看。”乔管家听到问话,赶忙过来回答说:“少爷,我和皮斗在门楼里等了一夜,总没见人回来,皮斗等不下去了,就带了俩人去看看,刚走。”王得善本来就腿脚没劲,这会儿听了乔管家的话,就一腚坐地上,把大老婆手里的保险灯,也扯到地上摔碎了玻璃罩,灯火也随之熄灭。他怒吼道:“你俩干什么吃的!一个一个的贱货,连老子也扶不住!”俩老婆扶他起来,他又大骂道:“他妈的,准是一群白痴把事情办砸了!回来后,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们!一群蠢猪!”

太阳已老高了。王得善气的把早餐摔地上,又摔了几对花瓶,还不解气,就拿起柺棍要砸东西。正在这时,皮斗气喘吁吁、垂头丧气地站到他的面前,低着头,不敢说话的样子。他就想朝皮斗轮一柺棍,只是力不从心,柺棍从他手上脱落,他也一腚坐到椅子上。他定了定神后,有气无力地说:“说吧,到底出了啥变故?”皮斗靠前一步,说道:“在下赶到孙家小埠后,让冠子去打听了一下,说咱们要劫持的那个女子武功太厉害,枪法也准。当时绳网套住她,而她飞刀割网跳出,接着翻手两枪就把老刁和老毕从树上撂下来,老毕当场死亡,老刁腿负重伤。那女子又腾空飞起,将已逃出八丈之远的老宋和老桑徒手生擒。唉!对付这样的武林高手还需另想计策。”王得善拍了下桌子吼道:“他妈的,你说的那个冠子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世上有会飞的人吗!?一派胡言!派人把老刁、老宋、老桑找回来,看他们怎么说!”皮斗答应着转身就向外走,而走了不几步又转身回来,到了王得善跟前趴在他耳根处耳语了几句,王得善一拍大腿说:“就这么办!”

回家过年,是游子的愿望,更是家人的企盼!这是一九三六年的年末岁尾。刚进腊月门,尹秀娟每天就数着指头跟儿子们说:“你们的爹再有几天就回来了。”士勋刚会认字写字,他就每天在小本本上减数;士仁就每天趴在哥哥的胳膊上,让哥哥给他念数;而数越减越少,却总是看不到爹的身影。日子一天一天地挨近春节,尹秀娟的心情也一天紧似一天的沉重!古槐树下那一段松软的路基,被她踩踏的硬棒棒的溜光亮。士勋和士仁哥俩都是懂事的孩子。雀鸟归巢,夜幕降临,每当娘抱着士信还在古槐树下翘首企盼的时刻,六岁的士勋就领着三岁的士仁,抱着娘的大棉袄来到娘的身旁,把袄披上娘的肩头。夜深深,风寒寒,失望的一天,就在焦急的企盼中悄然离去。直到除夕,家家爆竹声声除旧岁,户户高灯彤彤迎新春。喝过了年夜酒,吃完了年夜饭,三更过了是五更,过了五更去拜年。这时,尹秀娟才相信,丈夫孙文源的确是不回家过年了。

好歹,这是个温暖的大家庭。大年初一,天刚蒙蒙亮,前后院里的男女、大人孩子们,齐聚孙老太爷的堂屋里,给老人家磕头拜年,祝福老人家健康长寿、万事如意!老太爷哈哈地笑着,为大人们准备了每人两块糖的磕头礼,给孩子们每人两个铜板的压岁钱。虽然礼薄,但寓意深重,寄托着老人家对子孙们的深深地祝福和热切的期望!老太爷轻轻地咳嗽了几声,捋了几下胡子,呵呵笑着说:“只要在外头的和家里的都平平安安的,就是过了个好年!”

入夜,孙文源他娘孙刘氏的屋里又是济济一堂。金翠玉和孙文娴搀扶着刚能下地的孙文菊早早地过来,后院里史氏和孙许氏也来凑个热闹。各家的孩子,能跑会走的在人空里穿梭,不会走的在娘的怀抱里手舞足蹈、咿啊呀地表达着快乐。孙刘氏一时放下对儿子孙文源的牵挂,满面笑容地让着大家吃糖、嗑瓜子。金翠玉抱过尹秀娟怀里的士信,跟大家高声说道:“今晚咱这屋里的主角应该是秀娟二嫂,请二嫂弹奏几曲好不好?”各人“啪啦、啪啦”地鼓起掌来,士勋早跑回屋去拿来娘的琵琶。尹秀娟轻抚琴弦,玉指颤跳的瞬间里,一曲《思念》便似玉珠滚落、清泉流淌般的响彻起来,如泣如诉、动人心弦:

……

小河叮咚,

渴了,莫忘掬一捧

滋润心田。

野果飘香,

饿了,莫忘摘两颗

充饥祛寒。

风凄凄,雨惨惨,

莫忘扣紧你的衣领,

莫忘裹紧你的长衫,

你的冷暖,牵动着

多少个深夜的思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