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在医院的病床上,液体葡萄糖顺着输液管流进我的身体,我浑身好似提不起一点力气。
“醒了!”床边的老妈惊喜的说道,连带着也引起了身边爸爸等人的注意,大家都是一副放下心来的表情。
“我,我这是怎么了?”
“这几天没好好休息,加上今天没怎么吃饭,有些低血糖。昨晚又出了这样的事情,导致你心里压力太大,所以下台之后,你就昏厥了。”一旁的吴罗阁解释道。
我拍了拍脑袋,也顺带着捋了捋思绪,等将一切缕清后,便对着吴罗阁和任然问道:“昭阳罗本呢,他们怎么样?”
“还在病床上待着呢,就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门外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我循着声音望去,正是昭阳与罗本,他们走到我的床边问道:“怎么样,还有没有不适感?”
“休息一下就好,你们那边怎么样?”
罗本率先开口说道:“对我来说,将这首歌演绎好,就算没辜负它的首唱,所以我可以接受。至于昭阳……”见他有些难以启齿,还是昭阳向我说道:“文艺之路这个项目经营了这么长时间,遇到的问题有很多,虽然这次影响比较大,但我还是选择接受,这一切都源于你,很难有人能有这样一份勇气去展示自己的伤疤,所以能见到你为了救场,做出这样的抉择,我很震撼。”
好像是想到了些什么,昭阳又拿出手机给我看到:“另外,事情发酵之后,除却对你的谩骂之外,也有一些其他的声音占据着舆论。有人说了你在几年前见义勇为,在兰州救了他和他前女友的事情,并在最后成为了朋友;也有网友说你曾经资助过一位白血病儿童,并在最后为他们提供维权思路并且还领养了一个命运坎坷的孩子;人们也翻出来几年前你在青岛的商场,做过一场义演,而目的就是为了帮朋友找回被拐卖的孩子……这些声音加上萤火虫计划的影响,也让人们产生了对你的赞扬和同情,这两种声音也引发了一个当一个人,为了生命和尊严去犯罪时,那错的是这个人,还是这个社会的热点话题,所以事件的终点,还是未知。”
稍稍沉默之后,昭阳似乎想到了些什么,苦涩着说道:“其实你和我一个朋友有点像,都拿捏着人性,最后也被人性反噬了人生。但至少你的未来还是未知,而他早已不在了。人性的背后是白云苍狗,这是我一直牢记的话。在我看来,人不能的直视的有两样东西,一个是太阳,一个便是这无常的人性。”
听的昭阳说的这些话,我感动于黑足,赵应柔等人的声援,也因他关于人性的讨论陷入了沉默,他说的没错,时至今日,我只想做好我自己,至于那变幻无常的人性,我也不想再去直视……
枕头旁一阵急促的电话声打破了寂静,我拿起电话,却没想是一个陌生号码,出于礼貌,我选择了接听。
“是韩潮么?”
声音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谁,我有些疑惑,回道:“我是韩潮,请问你是?”
“乔娇的父亲,有时间么,我想和你在小城见个面。”
在我的印象里,自从和乔娇见完最后一面之后,我和乔叔便不会再产生联系,所以这次的约见,除了再次疑惑,更多的则是惊讶。
“有时间的乔叔,你说个时间,我去找您。”
“就下午两点吧,双龙湖就行。”
“好的乔叔。”
……
临近两点,换好衣服的我来到了景区,步行前往了约定点。哪怕身体还是有些虚弱,但我依旧需要一段路程的时间,去缓冲我的情绪,并且去思考乔叔不远千里也要与我见上一面的原因。想到这里,紧张的情绪便涌上了我的心头,我也带着这种情绪一路走到了湖边,见到了那个魁梧,有些让我后怕的背影。最后,我长出了一口气,率先微笑着说道:“乔叔,好久不见。”
欣赏着湖边美景的乔叔回过神,转身看了看我,说道:“身子骨不错,以为得在医院躺一天呢。”
得悉了乔叔昨日的在场,这让我更加有些尴尬,而乔叔也不在意,指着旁边那栋玻璃房说道:“去那里聊吧,那是和我一起来的朋友。”说罢,乔叔便迈动步伐向房子走去,我赶忙应答,也加快脚步跟上了乔叔的步伐。
屋内,乔叔和他的朋友闲聊了几句,便坐了下来,我则在他们坐下之后,才选择在他们的对面落座。
“好地方啊,就算是秋末也挡不住这山水的美,很难想象来年开春时,这个景区会美成什么样子。”乔叔说的很轻松,看样子这样的景色真是让他很放松。
“那就等明年整片山林都被绿意包裹时,乔叔您再来,到时候我好好陪您转转。”
“要来的,我也很想看看,这个给乔娇立了一座功德碑的景区,春天到底有多美。”
我因听到了乔娇的纪念碑有些失神,而乔叔也没有理会我的情绪,继续说道:“说到底,其实这些还跟你有着联系。毕竟没有你,乔娇就不会来这里,更不会有你们后来的萤火虫计划,也不会有我和你哥后续关于康养小镇的合作,还有这间房子。”
我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乔叔应是看穿了我的情绪,笑着说道:“昨天看了你的表演,实在想不到你在音乐方面有这样的能力,你应该还写了不少歌吧,让我们听听怎么样,韩潮?”
“可以的乔叔。”说罢,我便走到钢琴旁,思考了一会,才慢慢按下了琴键。
“皮肤与骨头的轮廓,用欲望来缝合。失去良的自我,是狼的把戏……就让汹涌的逆流在下一秒,淹没我,吞噬我,中伤我。就让嘲弄的谑放干猩红的血,再杀了我。滚烫的灵魂与自我,是人的崇高,我很肮脏,但我干净过。”
伴随着节奏紧凑的琴音,我结束了这首歌的演奏。而乔叔和他的那位朋友似是还沉浸在旋律中,过了一会才说道:“听起来很压抑,总有人说歌曲会间接的反应创作者的状态,这首歌反应的是你低迷的时期么?”
“是的乔叔,这首歌确实反应了我的低迷时期,准确的说,它涵盖了入狱时期的痛苦以及这段时间自我的定位与迷茫。”
这时坐在乔叔身旁的中年人开口说道:“既然你在歌里提到了对自我的定位,那么我想听听,现在的你,如何定义你自己。我应该将你定义成一个有过谋杀事实的坏人,还是做过许多善事的好人呢?”
我没有想到这样具有攻击性的问题,竟然被一个素未谋面的中年人提出,继而让我有些无措,短暂的陷入了沉默。就在我思考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时,身后竟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他可以是一个帮助过无数人的好人,也可以是一个犯过罪的坏人,他的事迹是充满矛盾的,所以人们对他的心里定位自然也是矛盾的。但无论你们怎么讲,他在我心里的定位不会变,他是被我高举过头顶的儿子,他是一个犯过错,但诚心悔改的孩子。”
我下意识转身望去,竟发现玄关处提着礼物的父亲。虽然他早已失去了当初的地位,但好像他站在那里,就仿佛有一种力量支撑着我不会倒下,我因此而感动。父亲看着我的眼神有着欣慰,下一秒又带着笑容对着乔叔以及中年人说道:“老祖宗在下面堵了半天门才把他送回来,下午这孩子就出来谈事,实在是放心不下。不请自来,实在抱歉,这是一些小城的特产,韩潮走的急,忘记带了,我正好送过来。”
我起身前往玄关处接过,父亲却在这时拉住我,一边整理衣服的褶皱一边说道:“入狱服刑重塑了你的道德底线,昨天的事情和我跟你的谈话,我希望能够保护你的尊严。去吧,跟乔叔他们好好聊聊,我在外面等你。”说完,他便转身离去,有些奇怪,明明背影渐渐模糊,但好像他清晰的踱步在我的未来里,不近不远。
再次走过玄关到桌子的这段路,方才的迷茫仿佛消失不见,充盈身体的是一种温暖的坚定。坐回到乔叔和另一位中年人的对面,我带着笑容说道:“一个人是由无数个自我拼凑而成的,所以提到的那些形象,都可以用来定义我。但现在的我,更愿意接受一种定位,我只是一个在你们面前更加形象立体的普通人。”
“一个形象立体的普通人?”
“是的,一个普通人。这个人因为家庭的变故,变得敏感,家庭的高压让他开始变得痛苦,被迫面对屈辱性的恋爱,面对自己朝夕相伴的小狗被扔下高楼,离开世间。当那些曾经向他播撒阳光的人,赐予他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压迫时,他选择了开着一辆房车离家出走,追逐能够温暖自己的阳光。他看到了很多人世间的冷暖寒凉,也提升了自己各方面的能力,他好像捡到了家门之外那把让他远离风霜雨雪的钥匙,于是他继续漂泊。停留在青岛和小城的那段时间,与鹿溪和乔娇的熟识让他渐渐找到了奋斗的欲望,与栾雨的经历让他开始渐渐地审视自己的过错,在天津与父母的重逢让他有勇气直面懦弱的自己,这些都是美好的回忆。当然,也是在奋斗的过程中,他开始认识到善遇到恶,最先受伤的总是善良,所以他被欺压,被胁迫,失去了爱情,失去了孩子。当他最后选择离开时,也被所谓的黑暗威胁,所以他变了,企图自己审判黑暗,也因此犯下错误。这是一个普通人的经历,现在的他敢于直面自己,并希望找回曾经那个暖人暖己的自己。”
对面的乔叔和中年人一阵沉默,许久后则是乔叔打破了沉默说道:“这件事之后,你打算做什么?”
“经营好这个景区,也帮助哥和嫂子做好康养小镇的项目。再多陪陪爸妈,曾经的我将灵魂刻在了家门之外,随着自由之风离开,忘记了自己的责任。也是与父母的再次重逢,让我认识到了亲情的温度。经历过变故,父亲也曾说过,不需要让这个家东山再起,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好。现在的我对这句话体会更加深刻,所以我想多加陪伴。至于未来……我想让每一个存在贫困儿童的地区,都会有萤火虫计划的足迹。”
“想法是好的,但好像这之中出现了家人,出现了事业,但好像忘了你自己?”
“一家不圆万家圆,也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乔叔看向了窗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许久后才继续说道:“公事谈完了,接下来我们来谈点私事吧。”
这让我有些疑惑,因为我并不知道乔叔有什么私事值得跟我去谈,而乔叔也并没有给我思考的机会,继续说道:“跟我说说你眼中的乔娇吧。”
虽然还是疑惑,但我还是如实说道:“可能在大多数人眼里,乔娇是一个比较叛逆的孩子。可在我这里却不是这样,娇姐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但也有脆弱的一面,乔叔和阿姨的分开,让她很缺乏安全感,所以她最大的渴望就是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她总是在镜屋里自我暗示,所谓的坚强可能都是她自我保护的一种手段。她就像一把火,烧的炙热滚烫,却难免留下狼藉暗伤。她会恨我用无情的情绪将她送出险局,又会用她的方式跟我来挽救我,甚至可以说是同生共死,这就是我眼中爱恨分明的乔娇。”
乔叔点头,继续问道:“那你是否了解过她现在的生活?”
“刚出狱时,我曾回到青岛,远远地见过鹿溪,乔娇和她们的孩子一面。这就是我了解的,其余的我都选择了不去打扰。我能做的就是守护好乔娇在这里所做的一切,用我的方式为她送去祝福。”
这次换乔叔有些惊讶,他捋了捋思绪说道:“你觉得对于一个孩子而言,他的成长最需要的是什么?”
“最重要的应该是父爱与母爱的呵护与陪伴,这应该是一个孩子最需要的东西。”
乔叔点了点头,对着身边的中年人说道:“我问完了,接下来换你来吧。”
中年人有着一种莫名的气场,让人不得不严肃,他注视着我,淡淡地说道:“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我们之间也已经因为某些人建立了一些羁绊。我就不绕圈子了,我叫鹿然,是鹿溪的父亲。你和鹿溪乔娇的事情我已经了解过了,这次我和老乔一起过来,也是想见见你这个人。”
我愣了好久,回过神来才对着鹿溪的父亲说道:“鹿叔您好。”
“不用紧张,我想听听你对幸福的理解。”
“幸福应该是娶到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并且一起为了未来的一切努力。但幸福的尽头不能等同于婚姻,幸福是因为爱情的产生而去追求回报的过程,而为了追求回报的婚姻不能是幸福。”
“我相信这是你真实的回答。自从你出狱后,都没有与乔娇和鹿溪联系,这是什么原因?”
“时间过了很久,她们也可能开始了新的生活,所以我选择不去打扰她们的生活,在青岛见过了她们和她们的孩子之后,我更加坚定了这个选项。所以我没有回复信息,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不错地言论,但我想问问你,你眼中的鹿溪是一个会轻言放弃的人么?”
面对突然严肃起来的氛围,我稍稍沉默,刚想回答,鹿叔又泰高着声调说道:“你认为你看到的事实就一定是事实么?”
我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一旁的乔叔却突然示意我过去,我起身来到他的身边,却没承想腹部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拳。也就是在我捂住腹部忍受疼痛时,,乔叔为鹿叔让出了位置,我下意识抬起头,却没承想又被一拳抡了个正着,本就发蒙的脑袋,又是一阵晕眩。
“如果从旁观者的角度看,我会觉得你是一个可恨但更可怜的普通人;从企业家的角度看,我会觉得你是一个敢于挑战秩序,有气魄的后辈;但如果用父亲的身份看,我只会觉得你是个混账东西!如果不是你刚才的真实想法,我绝对要把你打个半死!”
来不及疑惑这莫名挨得两拳,我赶忙问道:“乔叔,鹿叔,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乔叔眼看着气未消,还能控制住情绪的鹿叔回道:“我说过,你看到的未必是事实。鹿溪和乔娇确实有了孩子,但并没有开始新的生活,而孩子的父亲就是你。”
这颠覆了乔娇当初对我说过的话,现在不仅鹿溪,连乔娇都有了我的孩子,这让我更加恍惚了,印象里,我和乔娇不仅戴了一个过期的安全套,甚至第二天她还来了姨妈!
“如果不是你刚才有关亲情的言论,以及孩子最需要的是父母的陪伴这番话,我绝对不会让你和她们见面。在我和老乔眼里,选女婿,你韩潮永远不会是我们的第一选择,但这没有用,是鹿溪和乔娇坚定地选择了你,是她们觉得你身上有她们期望的幸福,以至于她们愿意做出这样的牺牲。她们都是好孩子,既然长辈解决不了你们三个人的事情,那就交给你们自己解决。”
上一秒还在发蒙在长辈的双拳之下,下一秒又震惊感动于鹿溪和乔娇的消息,我的心情像是坐了过山车,连溢出的泪水都不知道是因何种情绪而起。我努力平复着情绪,许久之后才说道:“那我去哪里能够见到她们?”
“去你为小溪写过一封信的地方。”
信,信纸,黄昏信纸!我一瞬间明晰,下一秒离开房屋,脱着还在发痛的身体向着山顶的平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