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记得我是怎么出来的,也不记得这一路我是怎么走的,等我回过神来,我已经站在了海边。咸腥的海风吹拂着我的脸颊,我就像一条失魂落魄的野狗一样,一屁股坐在了海边的礁石上。
我面对着大海放声痛哭,哀嚎声随着海风飘荡远去,我哭到嗓子发哑,全身发麻,可身体的麻木却比不上内心的剧痛分毫。我被乔娇的爸爸贬得一文不值,在感情上我是一个摇摆不定的渣男,在事业上我是一个靠用阴险手段取胜的小人,我凭什么娶身为千金大小姐的乔娇?我又一次开始怀疑起了自己,这么多年我似乎还是没有能得到幸福的权利。
我想起鹿溪离开我的那个清晨,我的内心是什么感受呢?我只记得从那之后我内心充满了仇恨,和我作对的人太多了,我恨关羽博,我恨杨一鸣,我恨秦敏红,我恨所有想拆散我们的人。我的内心变得扭曲,不惜做出雇凶杀人的疯狂举动。
人真的不能做错一件事吗?即使我洗心革面,我用自己最后的青春来赎罪。如同连锁反应一般,在我走错一步之后,我之后的一步都是错误......现在我又为我的罪付出了代价,即使四年前我失去了鹿溪,现在也没能逃脱我失去乔娇的命运。
我又想起了当年鹿溪和乔娇两人挽着我的手臂让我做选择,还警告我说小心最后谁也得不到,当年的警告一语成谶,如同预言般在我身上得到了应验。
我在海边这么一坐就坐到了傍晚,太阳慢慢落下海平面,我看着天色渐渐暗下来,我的心也如同这蔓延而来的夜色,如死灰般渐渐熄灭、枯寂。
我的眼泪已经被风干,干涩的眼睛以挤不出半滴眼泪。天色渐渐暗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我看着漆黑的大海,听着黑暗中海浪的声音,我感觉我好像要被这海吞噬了。一瞬间,我有了不如跳入这海中一死了之的想法。
一阵铃声将我的灵魂拉回了现实,我拿出手机,是然姐的电话,估计是来询问我乔娇的事。我现在不想费神和她解释,和她再讲一次相当于在我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我不想再回味一次今天发生的事,索性把手机关机。
一整个下午,我都在一条接一条的抽烟,直到我的肺又干又痛我才停了下来。我打开烟盒,里面的烟所剩无几了。入狱四年,并没有让我戒掉烟瘾,在里面我们都会想尽办法搞点烟抽。
或许烟才是那个永远不会离开我的爱人,她燃烧了自己,取悦了我。我就这么想着,自嘲地笑了笑。一个三十岁的男人,没有事业,没有爱情,只有一身烟瘾......
我该离开了,海边除了悲伤的情绪什么也见不到了。我重新走回街道上,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可是热闹与我不相干,在这繁华的城市中,我只想要找个地方能让我一醉。我在街头漫无目的游荡,在一个巷子内看见一家酒吧的招牌,我走进酒吧,这是一个清吧,即使在这么隐蔽的巷子里,生意却出乎意料的还不错,我点了一打啤酒,就这么自己一个人一声不吭的闷头喝着。
台上的歌手嗓音很不错,她唱的歌有些耳熟,我回想了一下,似乎是许慧欣的《七月七日晴》,我想起来,这首歌在我环游中国的时候,栾雨经常听这首歌......我跟着歌手的节奏唱了起来。
“五指之间还残留你的昨天,一片一片怎么拼贴完全,七月七日晴忽然下起下起了大雪,不敢睁开眼希望是我的幻觉,我站在地球边,眼睁睁看着雪,覆盖你来的那条街......”
一曲唱完,全场都在鼓着掌,我也跟着为歌手鼓掌。这时旁边座位的一个女人突然向我搭话:
“帅哥,你刚才唱的挺不错的嘛。”
“谢谢。”我打量了一下这个女人,染着一头蓝色色的头发,五官很精致,化着有些浓的妆,手上还夹着一根女士香烟。手腕上还有一个醒目的纹身,是一串拉丁文,不过我没看懂是什么意思。
“我是这家酒吧的老板,叫我阿荟就好。”她做起了自我介绍,又向我伸出了手。
“我叫韩潮。”我和她握了一下手,也没多说什么。
“看你刚才唱的挺不错的,有没有兴趣上台玩一下?晚上给你免单哦。”阿荟提议我上台唱几首歌,若是往常我肯定会上台露一手,但是今天我没有任何兴致,我拒绝了阿荟了的提议,说了一句“心情不好”又拿起杯子自顾自喝起来。
“心情不好呀,据说男人的痛苦只有事业和感情两方面,聊聊呗,心事闷在肚子里只会变质,不如和我说说”阿荟坐了过来。
我把一罐啤酒摆到她面前:“陪我喝点,喝高兴了我再说。”
“没问题!”阿荟撕开一罐啤酒往嘴里送。我们两个你一罐我一罐喝了不少,直到一打啤酒都即将喝完。啤酒对于我来说只是有些酒精味的饮料而已,当年我可是一口气灌了两斤白酒的男人,就算酒量大不如前,这点酒对我来说也是小意思。只是我没想到阿荟竟然也这么能喝,陪我喝完一打啤酒意识还是清醒的。她是我见过最能喝的女人了。
喝了不少酒,借着酒精的催化,我终于有了些开口的欲望。我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深吸一口,吐出烟雾,半晌才开口:“我的故事很长,它几乎是我最后的青春。”
阿荟没有打断我,就这么静静的听着。我从老爸破产开始讲起,讲述了我和栾雨的流浪生活,在青岛堕落的两年,在小城的传奇故事,和三个女人之间的故事,以及我触犯法律锒铛入狱......
我花了很久才讲完,我仰头喝掉杯子里的最后一口酒,静静地看着阿荟。
“天啊,韩潮,你是我这个酒吧开业以来唯一一个故事这么曲折,这么不同寻常的人,简直可以写一部小说了。”阿荟的话听起来也不像夸赞,我不置可否,耸耸肩。这几年几乎是耗尽了我的心力,故事曲折又如何,结局不还是如此潦草。
吐露心事是世界上最艰难也最痛快的事了,缠绕在我心中的那股郁气被我暂时排出了体外。
阿荟似乎还沉浸在我的故事中不能自拔,我也没指望她能给我什么建议,我自己这几年都没活明白,还能指望一个外人给我指明道路吗。
台上的乐队刚刚又演奏完一首歌,我突然又想唱歌了。我起身走上舞台,和主唱商量了一下,她把话筒递给了我,我接过话筒,和乐队交流了一下,选择唱一首许慧欣《威尼斯迷路》。
“埋葬那些不愉快的过去,未来飘着Cappuccino香气,我离开了你,丢掉你送给我的旧毛衣,没有行李,我一个人旅行。飞过层层的白云,到陌生的国度里,也许就可以把你忘记,让我在威尼斯迷路,独自狂欢庆祝,用孤单的舞步,编织成华丽演出......”
这首歌,我想献给乔娇,乔建业说的是对的,我希望她能忘掉我,能获得幸福。
......
我又坐回座位,阿荟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我笑着问她怎么了。
“没想到啊,这首歌更适合女歌手唱,你身为一个大男人唱的那么好!你的唱功真的很好啊,简直是可以出道的水平了!”
我笑了笑没说什么,如果我愿意,二十出头的时候我就已经进入乐坛了。
“在这个酒吧献唱的客人可以送酒哦,你想喝些什么?”
“能让我醉的。”
“没问题。”阿荟和酒保打了个招呼,过了一会儿酒保端来一杯鸡尾酒。
高脚杯里插着一串橄榄,阿荟笑着说:“尝尝?干马提尼,度数很高哦。”
我很少喝鸡尾酒,但是这酒我认识,钢铁侠同款嘛。我一口酒一口橄榄喝完了这杯酒,度数确实很高但还在我的接受范围之内。这个晚上我喝了很多,酒保一杯接着一杯给我上酒,我不记得我喝了多少,最后的记忆是我接过阿荟手里的B52轰炸机,一饮而尽,然后两眼一闭睡了过去。
再睁眼,我躺在床上,我捂着疼得要裂开的头坐了起来。环顾房间,我昨晚是睡在了酒店里。是阿荟送我过来的吗?
我走出房间,看到起居室的沙发上还躺着一个女人,我心一紧,走了过去,却发现是一个熟悉的面孔。
然姐躺在沙发上睡着,我懵了,然姐怎么在这?然姐这时翻了个身,睁开眼睛,睡眼惺忪的看着我。
“醒了?”
我点点头:“然姐你怎么在这?”
然姐坐了起来,用一种幽怨的眼神看着我。
“你还好意思说?昨天我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你为什么一个都没接?”
我尴尬地挠挠头,解释道:“昨天我心情不好,手机关机了。”
“心情不好归不好,手机也不要关机嘛,你看看这才几天,我都第二次联系不上你了。”然姐向我抱怨。
我有点惭愧,我只顾着自己的清净,确忽略了家里人的感受。
然姐叹了口气:“昨天那个老板娘都和我说了,乔娇她爸爸对你也太过分了。”
“他说的都是事实,没什么,虽然有些难受,但是我没往心里去,我又不是二十出头的小年轻了,这点打击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然姐狐疑的看着我,看起来不太相信我说的话。我没有继续解释,走进卫生间开始洗漱。
我和然姐都洗漱完,一起到酒店的餐厅吃早餐。
然姐一边剥鸡蛋,一边问我:“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
我看着然姐,表情复杂,沉思了一会儿才开口:“随遇而安吧。”
我现在的状态又能做什么事呢?然姐没有继续问我,而是转移话题:
“那你还要继续留在青岛吗?”
我摇摇头,我对青岛没有什么留恋了。青岛对于我来说本不过就是漂泊旅程中的一站,有时候爱上一座城市,只不过是因为爱上这座城市里的一个人。现在她离开了,我也没有任何理由留在这里了。
“本来还想着我们一家马上就要去普吉岛了,现在的状况看来没那么容易了......你和我去上海吧,正好去你哥那做些事。”然姐提议我到吴罗阁手底下做事。
我拒绝了她:“然姐,我暂时还不想去。”
“为什么呢?爸妈也在上海,你在你哥那相互有个照应不好吗?还是你觉得你在你哥手底下做事憋屈?”然姐不理解我为什么要拒绝。
“当然不是了,我也没说不会去嘛,只是现在我还有要做的事。”
然姐听了我的话感觉很奇怪,问我:“你还有什么要做的事?”
我放下筷子,盯着她的眼睛,很严肃的回答:“去平潭。”
然姐看了我一会儿,然后放下手中的筷子,面露回忆之色。
“我也很多年没见过小薇了。我知道你自首前和小薇一起去过平潭,你说她现在会不会还在那呢?”
“不会了。”我摇摇头否决了然姐的想法。
“你怎么这么肯定?”
我从钱包掏出左小薇给我的那封信递给然姐,这封信我一直放在钱包的夹层里。
然姐看着左小薇写给我的信,一行又一行,然姐的眼眶红了。
“韩潮,你说左小薇是不是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呢?你真的亏欠她太多了!”然姐替左小薇打抱不平。
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我确实亏欠她太多了,所以我才会想再到平潭看看,看看那个有着我们之间短暂回忆又意义重大的地方。
......
吃完早饭,我和然姐离开酒店,我们在高铁站分道扬镳,她踏上开往上海的列车,而我独自坐在候车厅等候。
高铁站鱼龙混杂,我这次特地留了个心眼,我可不想再被扒手光顾了。距离发车还有挺长一段时间,我就这么坐在椅子上发呆。旁边两个姑娘突然惊呼:
“你看你看!鹿溪要退出娱乐圈了!”
“真的吗?让我看看!”
我心里莫名不是滋味,鹿溪会退出娱乐圈以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我没想到她速度竟然这么快。
我看起手机,微博头条赫然写着“鹿溪宣布退出娱乐圈”。她昨晚就通过发布会宣布了退出娱乐圈的消息,我看了下时间,那时候的我正在酒吧里买醉......
视频里,鹿溪只化着淡妆,穿着也很普通,没有穿礼服,没有做发型。秦敏红坐在她身边,面色似乎有些不好。也难怪,鹿溪对于她来说可谓是吸金机器,现在鹿溪真的退圈了,对她来说可真是灾难了。
视频中鹿溪对着记者的摄像头庄重地宣布她将永久退出娱乐圈,有记者问她:
“鹿溪小姐,你现在可是国内当红影星,还有很高的上升空间,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候退出呢?”
“我在前几年就已经想要退出娱乐圈了,因为种种原因我没能如愿。这种生活我已经厌烦了,我想要去寻找真正属于我的生活。”鹿溪不假思索地回答记者。
“请问鹿小姐你和你丈夫结婚到现在都还没有生育孩子,现在退出娱乐圈是要为此做准备吗?”一个记者突然问出这个问题。
我看到这心里一紧,我看着视频里鹿溪,想知道她会如何回答记者的问题。
鹿溪面色一沉,用一种似笑非笑地表情看着发问的记者,回答他:“这件事是我的个人隐私,我拒绝回答,你也不该问这种问题。”
我看完了视频,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复杂不可言喻的心情在我的心里弥漫开。
鹿溪在这个时候宣布退出娱乐圈,别人不知道原因,但我心里很清楚她是为了什么。我想起她那天晚上将戒指盒塞进我的手里,让我好好考虑。
她在这时候宣布退圈,是不是给我释放的信号?想要告诉我她已经没的选择,让我快点做出决定......或许在这段时间里她也要和她那个名义上的丈夫离婚了吧?
现在的我没有能力做出任何决定,我索性放弃脑子里的所有想法,头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
平潭没有高铁站,我从青岛坐高铁到离平潭最近的福清,再从福清坐客车到平潭。平潭的气候和青岛相差很多,青岛的秋天能感受到阵阵凉意,可在平潭却还有一些热。
我将外套拿在手中,感受着海风拂面。我又回到四年前我和左小薇想拥的海边,我坐在石头上,眺望着远处海面上的风车。
平潭气候很舒服,在这里长居其实是个不错的选择,也许左小薇一直在这里没走呢?我不清楚,但是活在回忆里只会让自己痛苦,我内心里更希望左小薇能把我忘掉,去过属于自己的生活。我什么也给不了左小薇,但她什么也不想要,只想要我的爱,但我偏偏吝啬的连爱都没法给她,所以她带着满身伤痕走了。
......
我在平潭待了两天,这两天除了在海边呆坐我什么也没干。我要走了,离开时我把左小薇的信压在了石头地下,让它留下吧,让回忆留下吧。我走上了马路,再回首,我看见一个女人站在一栋房子二楼的阳台上,她呆呆的看着我刚才坐着的地方。我就这么站着看她,她穿着一袭黑色长裙,她的长发被海风拂动拍在脸上。她在阳台站了一会儿后,一个男人也走到阳台上,那个男人说了些什么后就揽着女人的肩,两人一起转身走回了房间。
我想起了那个夜晚,左小薇在我后背上写的字,现在回想起来,她写的明明是“再见”
我坐上了离开平潭的班车,身后的海离我越来越远。
“再见,平潭。”
“再见......左小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