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五泳道
- (韩)银昭曶著 卢仁庆绘
- 4426字
- 2022-04-07 10:04:37
第一章
第五泳道，姜那露
长笛声响起，那露站上了第五泳道[1]的出发台。从出发到触壁的瞬间早已在她脑中被描绘过无数次。若要说有什么不同的地方，那就是，在那露的想象里，她并不是在第五泳道罢了。那露两手用力抓住出发台。
“专注点，姜那露。”
虽然不想在意，但那露还是不自觉地一直看向隔壁泳道，第四泳道的选手是预赛成绩第一名的金楚熙。
“Take your marks.[2]”
听到预备口令后，那露摆好出发姿势并深吸一口气。嘀——蜂鸣声响起的瞬间，那露的身体就像在海面上跳跃的海豚一样，飞跃到空中。
“姜那露，加油！”
游泳队队员们汇聚力量，一起高声大喊。虽然大家都知道，即使这样大喊那露也听不到，但还是不由自主地为她加油。虽然身处观众席之中，但大家所有的心思都在水中的比赛上。沙朗不自觉地胡乱挥动双手，紧张得直跺脚。胜男则从刚刚开始就一句话也不说，专心拍摄那露的比赛视频，丝毫没有晃动，让人不禁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在呼吸。
一直到距离终点二十米的地点为止，那露一次也没有换气地全力冲刺。领先的感觉还不赖，就这样领先下去的话……在浮现这个念头的瞬间，金楚熙的肩膀从那露眼前划过，超过了她。那露感觉自己从脚尖开始，正渐渐地失去力量。身体的节奏乱掉了。她赶紧调整好不听使唤的手脚，匆忙地继续向前游。那露碰到计时触板后，马上抬头看成绩显示板，这时她还喘得很厉害。那露的名字排在第四位，成绩是29秒33。
“小学女子组五十米自由泳比赛，第一名，金楚熙，成绩26秒75，破大会纪录。”
比赛广播一结束，观众们的鼓掌声与欢呼声响遍整个比赛会场。
金楚熙笑得很灿烂地朝着观众席挥手。
“可恶！我竟然沦为金楚熙的陪衬品。”
这是姜那露八年游泳生涯中最耻辱的败北时刻。她大步走出比赛会场，一进淋浴间，便使出全力按下开关，冰冷的水从肩膀上倾泻而下，但身体却像一团火球似的，熊熊燃烧着。
“那露，你还好吗？”
那露顶着一头不断滴落水珠的湿发走过来，队员们纷纷拥上前去，然而那露只有点头而已。教练也只是看着那露，对于刚刚的比赛没有特别说什么，也有可能是因为受冲击太大而说不出话来。那也是情有可原的，毕竟汉江小学游泳队王牌姜那露，竟然没有挤进前三名，还是在对体育人来说如同盛会般重要的全国少年体育大赛上。再加上，那露的游泳成绩已经停滞在29秒很久了。
“那露你也辛苦了，好好休息吧。”教练说。
“好。”
那露背靠墙坐下，闭上了眼睛。平常这时候，大家应该会吵吵闹闹的，现场一片嘈杂才对，但现在却很安静，大家一定在顾虑那露的心情。那露倒希望大家不如让她一个人待着，因为对那露来说，承受现在这种时刻比参加比赛还要来得辛苦。
“恭喜你，真的好厉害，又得了第一名呀。”
比赛后总是听到的祝贺与接收到的带有欣羡的目光，如今，已经不再专属于那露一个人。
这全都是金楚熙害的。
“比赛都结束了，我们去小卖部吧。”
将沉重气氛一扫而空的人正是队长胜男。
“好呀！我要吃王锅盖[3]。”
大家很快就抛开烦恼，向小卖部冲去。然而那露什么也不想吃，但胜男也不能放着这样的那露不管。
“比赛是比赛，小卖部是小卖部。”
胜男拉着那露前进。
这是汉江小学游泳队代代传承下来的传统，在重要比赛结束的当天，大家要一起去小卖部，吃光所有想吃的食物才行。虽然这个传统实行的时间并不长，也有种不知是从哪里抄来的感觉，不过，反正都从学长学姐那里传承下来了，那么传统就是传统。
比赛前不能吃油炸食物或快餐，也不能喝碳酸饮料那类的汽水。虽然教练没有禁止吃这些食物，但大家都经历过一次在训练过程中反胃，或有了搞砸比赛的经历后，就会乖乖地避开这些食物。
大家忍了又忍，一直忍到比赛结束，然后在最后——砰！举办一场派对。每次的菜单都差不多，都是些对身体不好却可以满足口腹之欲的食物。
那露拿了包辣火鸡面和一瓶汽水。
“你不是很不能吃辣吗？”
胜男一边将那露手上的辣火鸡面抢过来，一边说着。
“我非常能吃辣的好吗？”
那露却坚持要吃辣火鸡面，心想自己现在心里一片混乱，需要放大招才能镇住它。
“你不要蹲在厕所时才后悔哦！”
胜男说的话让沙朗觉得反胃。
“哎呀，好脏啊，智胜男你在说什么啊！”
胜男一边笑，一边往那露的辣火鸡面碗中倒入热水。
那露拿好筷子后坐在遮阳伞下的椅子上，旁边则是沙朗、世灿、东熙和胜男。大家围坐在一起，每个人都是一头湿发，穿着印有汉江小学校徽的黄色短袖上衣、短裤和拖鞋。虽然外面还是春天，但比赛会场里，不论何时都是夏天。
“申东熙，你又没穿拖鞋就跑来了？”
“嗯。”
沙朗看着东熙赤着脚，说了他一句。东熙很不喜欢穿拖鞋，在游泳馆不穿就算了，连去观众席或是去小卖部也赤脚的人，就只有东熙了。教练说再这样光着脚，如果脚受伤的话，不管是比赛还是其他什么的，一切就都玩完了。不过，教练再怎么说也没用。东熙的脚又小又胖，更具体一点来说的话，他的脚很厚。如果说一般人的脚是一层的话，那东熙的脚就是上下再各加一层，变成像三层三明治厚度的脚。为一般人一层脚制作的鞋子，对东熙的三层脚来说实在是太小了。说不定东熙就是想用赤脚走路才开始学游泳的。
“不过，金楚熙游得真的好快。”
最早把方便面吃光，已经在玩手机游戏的世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冒出这句话。
“竟然游出大会新纪录，真的太强了。”
沙朗悄悄地在桌底下用脚踢了不会看人脸色又一直乱说话的世灿一脚。
“哎，金沙朗，你干吗踢我的脚？”
胜男偷瞄了一下那露的脸，果然不出所料，那露把头垂得很低，眼睛还红红的。
“调味料跑进眼睛里了？”
豆大的泪珠从那露眼里滴答滴答地落下，除了那露以外的所有人顿时进入静止状态。这时世灿才发现自己刚刚说错话了，他赶忙说肚子好痛，逃往厕所去了。
“我是因为调味料才哭的，真的，眼睛好辣。”
脸上的两行泪变三行泪，再变成四行泪，到最后，那露整个人趴在桌上，过了好一阵子都没把头抬起来，她的黄色短袖也被眼泪浸湿。
教练开车把那露和胜男送到公寓入口处，那露的妈妈出来接他们。妈妈一看到那露，便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紧紧地抱住她，看来应该是胜男已经跟自己的妈妈说了今天的比赛结果，然后胜男的妈妈再告诉了那露的妈妈。两家人提到跟游泳有关的事，就会像一家人似的互通有无。
“阿姨，那我先走了。”
胜男弯腰打过招呼后，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那露推开妈妈。
“别这样，很闷。”那露说。
“那露，今天的比赛还顺利吗？妈妈这次没能看到那露比赛呢。”
昨晚对说要来加油的妈妈发脾气，叫她绝对不要来看比赛的不是别人，正是那露自己。那露已经在妈妈面前连续被金楚熙打败了好几次，她再也不想让妈妈看到自己那副模样了。
但她万万没想到，今天会输得这么惨。
“不知道。”
“嗯，没关系的，那露，下次比赛时再努力做好就可以了。妈妈已经买了炸鸡哦。”
妈妈偶尔会说一些这种没什么用的安慰话，但反而让那露更生气。
“你明明知道我搞砸了比赛，那为什么还要问我？而且你说没关系，到底哪里没关系啊？妈妈的意思是就算我输了也没关系吗？”
那露积累半天的怒火在妈妈面前爆发，大发脾气的那露发现自己的脖子变得很烫，她怕热气蔓延到眼睛后会哭出来，便转身朝公寓大门走去。
背包一丢，那露扑通一声躺在床上，即使睁开双眼，却也只能看见灰暗的天花板而已。这时，嗡——嗡——从背包里传来手机的振动声，那露把自己塞进被窝里。
嗡——嗡——嗡——
不断响起的振动声真的很烦人，那露不得已只好把手机拿出来。游泳队六年级的聊天群不停地响起信息通知声，明明到刚才为止都还在一起，看来还有话没说完吧。沙朗把今天拍的照片全都上传了。
世灿发了一句“谢绝沙朗自拍照刷屏”就退出聊天群了，但马上又被沙朗拉回群组。东熙的信息回复果然都不会超过两个字：嗯，不是，呵呵，为啥。当然也不会加上标点符号。这时，胜男上传了一个视频文件，是今天的比赛视频。
那露马上坐起来，戴上耳机，播放视频。朋友们大喊“姜那露，加油”的声音大到耳朵痛，那露扑哧笑了出来。出发信号一响起，那露和金楚熙纵身一跃跳入水里，虽然只有些微差距，但那露的出发速度比较快，直到中间距离点前都是那露一路领先。然而紧追在后的金楚熙逐渐加快速度，她的两只手臂像风车一样转动，开始快速超前并取得领先。
又来了，金楚熙每次都用这种方式赢得比赛，那露埋怨地看着自己的两只手臂。以一般十三岁少女的手臂来说，那露的手臂其实并不算短，然而，那露是身为游泳选手的十三岁少女。对运动选手来说，平凡的身体条件也会成为自己的弱点，如果站在自己旁边的对手刚好手臂又非常长的话，更是如此。
“她是怎么办到的呢？”
那露用0.5倍速再次仔细观察比赛录像。大约在游过三十米距离点时，那露看到了某个发光的东西，准确来说，是金楚熙的泳衣在发光，那闪烁的光随着金楚熙提升速度而变得越来越耀眼。到目前为止，那露已经看过无数比赛视频，却从来没有看到过这种情况。那露突然有个念头，金楚熙是不是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第二天，那露提早到学校游泳馆，把在清晨冷空气中蜷缩的身体慢慢地浸入水中，虽然已经习惯泳池冰冷的水，但身体还是因为太冷而起了鸡皮疙瘩。她用力蹬墙向前游，希望顺着流过全身的水流，能把昨天不好的回忆全都洗掉。到了对面池壁后，她将身体向前翻转半圈，转身后往回游。大约游了十趟之后，那露漂浮在水面上稍微喘气休息。脚只要轻轻地拍打水，身体就会缓慢地移动。
“昨天那个闪闪发光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这么一想那露发现，金楚熙其实有很多可疑的地方。明明比那露更晚学游泳，却更快地刷新自己的纪录。游泳成绩不是一夕之间就可以提高的，那露为了缩短0.1秒，还得多游学校游泳池一百圈。
“教练会不会也知道些什么呢？”
那露漂在水面上陷入沉思时，在二楼瞭望台玻璃窗的另一边，胜男正蹦蹦跳跳地一边跑一边挥着手。那露慢了半拍才看到他，胜男朝着那露挥一挥拳头就走掉了。
那露这才想起，自己忘记发信息跟胜男说，要提早来游泳馆这件事了。因为是比赛完的第二天，所以那露觉得个人训练应该会暂停才对。
打开手机后发现有很多未接来电与信息。
全部都是胜男发来的信息。
胜男马上回复了信息：
游泳队队办在游泳馆更衣室的入口对面，开门进去的话，会看到一卷卷晒干的瑜伽垫、伸展用的弹力带，还有训练用的脚蹼散乱在地板上。这是那露在学校里除游泳池外，第二喜欢的地方。不过，这里是有点脏乱没错。一打开置物柜，就看到热乎乎的烤吐司和香蕉牛奶。那露咬了一口烤吐司，是她喜欢的鸡蛋烤吐司，她感觉冰冷的身体从肚子开始暖和起来。窗外运动场的扬声器响起了上课铃声，那露收拾行囊后，往教室走去。
注释：
[1]第五泳道：游泳比赛的泳道并不是随意安排的。通常，决赛中的第四泳道会排给预赛成绩第一的选手，第五泳道排给成绩第二的选手。——编者注
[2]Take your marks：游泳比赛中告知选手出发前“预备”的信号。——原注（本书注释如无特殊注明，均为原注）
[3]王锅盖：韩国八道旗下一款方便面品牌名。——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