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发梢上的水珠

太洋在走向教室的途中改变方向，走向学校体育馆。他原本下定决心要等到下午放学后再去的，但实际踏入校园后，却无法抑制自己的好奇心。转学来这里才不到一天，他对学校的环境还很陌生，连通往学校分馆的路，也找了一阵子才找到。

“游泳池一定在体育馆的某个地方吧。”

今天一定要亲眼确认学校的游泳池才行，因为那正是太洋转学到汉江小学的原因。

太洋加快脚步，心想要赶快找到才行，再这样磨蹭下去就要迟到了。这时，有个像风一般的女孩飞快地经过太洋身边，太洋心里一惊，停下了脚步，因为她经过的地方留下一股好闻的气味，清爽却又刺鼻，这是股熟悉的味道。于是太洋掉转方向，跟在这个女孩后面。

那个女孩应该会知道太洋正在寻找的地方在哪里。

她像五线谱上跃升的十六分音符一样，轻巧地踏上阶梯。太洋赶紧跟上她的节奏，再次走上通往学校本馆的路，混入到校同学们的上学行列中。刚到四楼时，背后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那露，一起走吧！”

那女孩好像突然停顿了一下，接着转身挥手，继续轻盈地踏上阶梯。

“原来她叫那露啊。”

到了位于五楼的六年级教室后，女孩才停下了脚步，然后猛地开始喘气。刚才在后面喊她名字的同学，举起左手手掌朝她走去，那个叫那露的女孩也举起她的手掌，啪，击掌声响起，那个女孩露出灿烂的笑容。

“你今天从哪里开始憋气的呀？”

“从队办门口前面开始憋的。”

“啊，憋气时间变得很长了呀。总之，姜那露你真的太强了。今天早上没有训练，我觉得就像在天国里。”

太洋呆呆地站着，注视着这女孩，她向朋友挥挥手后走进了六年二班的教室。预备上课的铃声响起，太洋赶紧振作精神，走进了同一间教室，那女孩正在跟班主任聊天。

班主任叫住了太洋：“太洋，快过来打声招呼。昨天没有见到吧？这是坐在你旁边的同学，姜那露。”

那露转过身来盯着太洋看。那露有着长度到下巴的短发，圆圆的脸庞好像有哪里感到不满似的，鼓起双颊，还噘着她那丰盈的嘴唇。

“那露，这是昨天转学来的同学，郑太洋，坐在你旁边，要好好关照他哦。还有，那露你又没有把头发吹干就出来了吗？这样会感冒的。”班主任说。

“嗯。”

那露点个头打招呼后就回到位子上，太洋跟在那露后面，走向她旁边的位子。

那露皱着眉盯着太洋看，那是令人摸不着头绪的警戒眼神。

“你好，我是郑太洋，以后就请多多指教了。”

太洋在那露旁边坐下，并伸出手来。自古以来，再没有能像握手那样充满绅士气息的初次问候方式了。只是挥挥手的话显得不庄重，语言也无法完全盛装心意。

那露只是默默地看着太洋的手，没有要握手，但却突然说：“你把手向前伸直看看。”

现在又不是体育课时间，突然说要把手向前伸直，太洋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呆呆不动。

“我叫你把手像这样往前伸直看看。”

说着，那露将右手手臂往前伸，太洋也下意识地伸出自己的左手臂，那露和太洋的小拇指好像快要碰到似的，不停晃动着。

“喂，不要晃，你先不要动。”那露说。

然后那露突然凑近太洋，将她的右手小拇指指甲贴在太洋的左手手腕上。太洋不自觉地开始憋气，凝聚在那露发梢上的水珠滴到太洋的肩膀上。

太洋的手臂比那露的手臂还要长十厘米。那露收回手臂从太洋身旁走开，太洋这才哈的一声，呼出一大口气。

那露跟太洋说：“你的手臂真的好长，真羡慕你。不过你应该不知道这有什么好让人羡慕的吧？”

那露一直说些太洋听不懂的话，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开始整理起她的抽屉。

“我叫姜那露，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问我。”

那露这么说时没有看着太洋，好像不是很真心的感觉。太洋摸着被浸湿的左肩，肩膀处散发出一股清爽的味道。

太洋问那露：“你会游泳吗？”

那露拿书拿到一半，看着太洋，然后睁大眼睛说：“不是让你问我的事，是问学校的事。”

“这两个是一样的啊。”太洋说。

那露没有回应太洋，只是翻开她的美术课本。

第一堂课开始了，老师给大家看各式各样造型独特的名片。有黑白琴键的钢琴家名片，也有在画着人脸的纸上用发卡排出头发造型的发型设计师的名片，等等。今天的课程主题是“制作我未来的名片”。老师问大家的梦想是什么。网络主播、艺人、厨师、医生、公务员……大家各自想做的事情都不一样。这当中也有同学想当“有钱的无业游民”，当然，这应该不是老师期盼的答案。

“我的梦想啊……”

太洋陷入沉思，小时候这个问题好像挺简单的，因为想尽情地吃冰激凌，所以想当冰激凌店老板；觉得路上经过的警车很帅，所以想当警察；一起生活的宠物狗莱卡生病时，就觉得自己应该成为一名兽医。大概是到了小学二年级时，太洋偶然在电视上看到宇宙纪录片，从那之后就一直想当科学家。太洋的梦想是，有一天搭乘自己亲手制造的火箭飞到太空去。太洋还认为自己的名字叫太洋（与“太阳”发音相同），是因为爷爷已经预感到孙子的宇宙人生才如此取名的。太洋是后来才知道自己的名字是“象征大的太”加上“海洋的洋”，是“朝向大海洋前进”的意思。

“那太洋呢？你未来想做什么呢？”老师问。

轮到太洋发言时，班上的同学们都扬起一张张充满好奇的面孔，专心聆听新同学说话。

太洋好不容易才开口回答：“我不知道。”

有些同学脸上闪过一抹“我也是”的共鸣表情。

老师再次问太洋：“那你喜欢做什么呢？”

太洋悄悄地偷看了那露一眼，她正用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在美术课本上涂鸦。

“我喜欢科学和……游泳。”

当太洋一说出自己喜欢游泳时，那露顿时停下手中的自动铅笔。同学们的目光从太洋身上，转移到坐在他旁边的那露身上。

“哦，是吗？那太好了！那露也喜欢游泳，看来你们会很有共同语言呢！”

听到老师的话后，男生们发出一阵阵哄笑声。

“咦？姜那露跟三班的智胜男关系不错吧？”

“喂，喂，姜那露会听到的，她生起气来超可怕的。”

那露猛然转身怒视他们，同学们马上装作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开始做其他事。虽然现在这状况对那露来说，好像不是那么令人开心，但是，对为了游泳而转学到这所学校的太洋来说，第一个坐在自己旁边的同学就是游泳选手这件事，给太洋一种命中注定的感觉。

老师给每人发了一张八开大小的图画纸。虽然图画纸就摆在眼前，但太洋对要制作什么样的名片苦恼了很久，稍微偷看一下旁边的那露，发现她早就开始认真制作名片了。她在纸上放上胶水盖子，全神贯注地画第五个圆圈，她画的是奥运会的五环标志。太洋默默地靠近那露，然后用只有那露可以听到的音量跟她说：“你是游泳队的吗？”

那露没有回答，而是伸出手在太洋的图画纸上写下了：上课时禁止闲聊。

那露的字迹不但不尖锐，还很端正。太洋察觉到那露是模范学生，所以尊重她的意思，在她写的字下面接着写：游泳队？

那露小小地叹了口气后回复：嗯嗯。然后停顿了一下，又写上：干吗？

太洋开心地赶紧接着写上：我也想加入！

太洋在“我也想加入！”的旁边画了一个长长的箭头形符号，箭头直指着前面写的“游泳队”。那露没有再回答，而是竖起一边的眉毛，摆出一副对某事感到不满意的表情。

太洋虽然还想再写些什么，但那露却推开了图画纸，然后把抽屉里的书全部拿出来，在太洋那侧垒起了“课本城墙”。

太洋感到慌张，早知道就下课时间再问，但想想又觉得，有必要反应这么大吗？

“现在要在十五分钟内做收尾，已经做好的同学请将名片贴在布告栏上。”

老师催促着动作慢的同学们。太洋最后做了双面的名片，一面是宇宙火箭，另一面则画了一只海豚。

妈妈跟太洋说，因为工作的关系，全家必须要搬家到首尔的时候，太洋使用了自己在生日时许的愿望，那就是，希望可以就读于设有游泳队的学校。不过，妈妈一开始并没有认真看待太洋的愿望，直到太洋把首尔设有游泳队的小学一一找出来，抄在纸上拿给妈妈看时，妈妈才问太洋：“为什么突然要去游泳队呢？现在不是也能游泳吗？”

太洋是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在小区的运动中心学游泳的，一开始是因为有趣才学的，但实力却不凡。在他学了一年左右的时候，游泳教练便询问太洋要不要参加比赛试试，是县市举办的小型比赛，而这也成为一切的开端。在那天的比赛里，太洋的脖子上挂上了第一枚金牌。在那之后，游泳教练兴奋地怂恿太洋参加更大的生活体育比赛，而太洋在比赛中也拿到了金牌。每当太洋将新的奖牌挂在房间墙上的挂钩上时，游泳在太洋的心中，也又多了一份重量。然而，现在太洋的奖牌已经多到挂钩无法再承重的地步。

“我想认真地往游泳这方面发展。”太洋跟妈妈说，“不一样，我和比赛场上那些在游泳队接受训练的孩子很不一样。”

“当然会不一样啊。”妈妈说。

“不是啊，不是那样的，是真的不一样！”太洋强调说。

“嗯，妈妈知道呀。”

太洋对只能这样解释的自己感到很郁闷，妈妈明明就不知道是哪里不一样。

太洋不是在说技术或是游泳成绩不一样。不过，要跟一次也没站上比赛会场的妈妈说明那种感觉，就像要跟一次也没去过海边的人说明海跟海的差异一样困难，太洋也只能叹气。

“太洋啊，你很快就要上六年级了，也该着手准备升初中的事了，但你现在却说要加入游泳队，这让妈妈有点不知所措，把游泳当作兴趣不是很好吗？”

妈妈的双眉间出现了很深的皱褶。就像妈妈说的一样，太洋很快就要上六年级了，就这样接着升上初中的话，大概就会放弃游泳了吧。

太洋想到这点就一脸阴郁，胸口也感到一阵窒息。也许对某些人来说，待在水里面会比待在外面呼吸得更顺畅。

太洋打破漫长的沉默后说：“即使只有一次也好，在更迟之前，我应该试着全力以赴去做做看才对，就这样下去的话我觉得好可惜，我脑中一直浮现这个想法。”

太洋将之前在脑中模糊思考的事情说出口后，内心也变得踏实与坚定，太洋跟妈妈这么说的同时，也是在跟自己对话。

“妈妈会好好想一下的。”妈妈说。

妈妈和爸爸持续讨论了几天，在他们讨论的时候，太洋都会偷偷地把耳朵贴在爸妈的房门上偷听。

“这是孩子说想要做的事。”“但是现在也该好好读书了呀！”“他之前很沉迷科学的，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不应该让他去参加游泳比赛的。”

爸妈的对话你来我往的。当爸妈的对话结束时，太洋赶紧跑回房间，坐在书桌前假装在看书，然后故意把门开着，因为太洋知道妈妈会假装路过，稍微偷看一下太洋在做什么之后才会走过去。

虽然不知道是谁的演技比较高明，总之，爸爸和妈妈提出了条件，只要能维持成绩，而且也会好好地用功读书的话，就答应让太洋参加学校游泳队。

这是三个月前的事了。

虽然太洋顺利转学到了汉江小学，不过，爸妈的帮忙也点到为止，能不能加入游泳队要靠太洋自己的本事了。虽然他想问那露关于游泳队的事，但下课的时候，他们中间的“课本城墙”还是垒得很高。等到放学后，当太洋再次鼓起勇气要问时，那露早已不在教室了。